“我们最终都要远行,最终都要与稚嫩的自己告别,告别是通向成长的苦行之路。”——海子
我一个已近而立之年的姑娘,曾在北方冰天雪地、人潮攘攘的火车站逃过票,也在南方和风细雨、清雅秀丽的小镇上骑过马,可谓是走过南闯过北,但多年已逝,我始终学不会告别。每告别一场,我便哭一场。哭一场,也便又懂了几分道理。
小时候,许是因为学习还不差的缘故,有幸得到不少男生喜欢,自然在那些年里收到了不少纸条、贺卡、信件。后来到了高中越积越多,塞满了整个抽屉。母亲一向是个很干净的人,便要将它们连同用过的不再用的书本都卖了。我开始也很是赞同,可当收废品的师傅一件件一本本往他那宽大的蛇皮袋子里装的时候,我竟万般不舍,心里如针刺一样时不时的扎着疼。于是,又从他那蛇皮袋子里慢慢地的往回拿,眼泪也止不住的往外冒。那时年纪小,不为别的,只为舍不得,觉得它们都是有生命的,承载着我的整个青春。
18岁后,满脸稚嫩的我踏上了北方求学之路。在那个北方海滨小城生活的四年成就了我一生最绚烂的回忆。午夜梦回、人生失意时它总跳出来给我安宁、护我周全。可就是这样一个馈赠我太多的城市,我竟没有与她郑重其事的告别。毕业时,我被另一个城市的美诱拐,匆匆赶往那里,根本来不及回头看一眼曾摸过千百次的海滩。直到如愿去到另一个城市,凭栏远眺同一片海域,才发觉温润如水的海滩再也不见,从此只能在回忆里一遍遍的呼喊它的名字。迎着腥咸的海风,我潸然泪下。别了,那片海。别了,那座城。别了,那四年。
二十几岁,我开始正儿八经的爱人和被人爱。爱情这东西,一向是守恒的。你欲求不满的索取过,就定会有人向你索取;你不计后果的付出过,也定会有人向你付出。在经历了几番索取与付出的轮回后,我从爱情中败下阵来,疗愈,又再次收拾行囊上了战场。每一次败下阵来,每一次别离时分,我都绝然做不到断舍离,纵是这段情已千疮百孔,像个漏洞百出的破网实在拼凑不起来。我常常想,曾那么深情的、相濡以沫的爱过,如何能扭头就潇洒的做熟悉的陌生人?我这辈子怕是都难效仿到别人潇洒决绝的这一点。因此,在告别爱情,告别曾痴爱过一场的人时,我更是痛哭不止。
一次,也是在这样一个桃花夭夭、满眼春色的日子,我站在街角请求最后的一场爱情告别,最终没有等来告别的人,等来的却是一场突如其来冷冷的春雨。在春雨的缠绵中,在深沉的绝望中,我试着擦干眼泪赴下一场约。
成长了快三十年,最长久伴随我的该是与父母双亲的告别。求学第一年,父亲与奶奶送我去烟台,那一路我都欢心雀跃,不曾感伤。到了学校,安顿停当,父亲他们怕我难过便紧忙离开了。我当时依旧无感,直到听到天空中传来的飞机轰鸣声,我才意识到他们远去了,放声大哭,那是人生中第一次离开父母,离开家乡。
而后的几年,我的目的地换了又换,没有人再送我去到哪儿,我一个人卯足了劲闯世界。但每一次母亲都会送我到车站,不让去,她偏是要去。有时她进不去车站里面送我,我拉着箱子回头瞥了一眼,发现她仍旧拼命的够着脖子找寻我的影子。有时可以进站把我送到火车上,我顾着安顿行李无暇看她,再看时,火车已鸣笛要发车,她还立在站台上看我。我鼻子酸着,憋着一口气,直到火车驶离才敢泪流满面。
现在回家乡工作,不再四海求学,他们还是回回送我,总怕我去车站的这一段路都会形单影只。今早,父亲夹了块鱼到我的碗里,突然意味深长的说“多吃点,吃饱了不想家。”我装作没听见,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几圈。
我从来不是个温婉听话的乖乖女,时常起了戾气,时常惹了众怒,很多人都有很充足的理由不爱我乃至恨我,可父亲母亲从来不曾遗弃我,他们一直是这世上最懂我之人,最爱我之人。因此,我总把往后的每一次告别都当成永别,每次都要好好爱一场再走。
在4月2号《朗读者》里作家王蒙读了他的书《明天我将衰老》里的一节。在这一节里,最令我感动的是他写给妻子和三个孩子这么一段关于告别的话:“我坚信我还活着,心在跳,好好活着,过了地狱就是天国,过了分别就是相会,我仍然获得了蓬蓬勃勃的夏天,风、阳光、浓荫、暴雨、潮与肌肉。”
我没有参加过葬礼,没有经历过死别,很难体会到王蒙先生与她妻子诀别时的痛彻心扉。我所能体会到的是那些我经历过的生离注定会让我更强大,更认真的好好活着。
告别时,我想我还是会哭泣,哭一切的悲欢离合,哭父母的辛苦劳作,哭熟悉的城再回时已陌生难辨,哭爱过的陌生人……
但昨天哭了,今天我必满怀希望,明天我终将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