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妃:一缕梅魂人间客(三)完结

 



泪湿阑干花著露

一天,我听见宫门外传来马匹嘶鸣声,连忙问身边的侍女可是各地进贡梅花?侍女说“如今大家都是忙着给杨贵妃送荔枝呢!”是啊,大家都去讨好杨贵妃,谁还记得已经失宠的梅妃呢?想起当日梅阁热闹的景象,不禁泪流满面,满腹哀怨与谁诉。

自杨贵妃入宫后,明皇将“三千宠爱集于一身”,致使“六宫粉黛无颜色”梨园日日饮酒舞乐、夜夜笙歌,明皇日日不早朝,朝廷上下一片惊慌。我很是担忧,一个帝王不理政事,沉溺于美色很是危险,可是我又见不到陛下,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忽然灵机一动,大笔一挥:“撇却巫山下楚云,南宫一夜玉楼春。冰肌月貌谁能似,锦绣江天半为君。”意在提醒贵妃与明皇他们身份尴尬,希望他们能够稍加收敛。

没想到,贵妃听闻这首诗后非常恼火就写诗讥笑我瘦骨如柴,且已被皇上厌倦,说我的恩宠已到尽头。我不欲与她计较,谁知她竟在明皇面前状告于我,明皇为讨好她下令褫夺我掌管后宫的权利,转而让贵妃统领后宫。也罢,我本不爱理这些凡俗事物,以后落得个清静。

接连几日,我都令宫人紧闭宫门,不欲与贵妃见面。我以为事事不与她计较,处处忍让她就好了,谁知我与她的战争不过刚刚拉开序幕。

这是贵妃第三次派人来请我去长生殿赴宴了,为免与她起冲突,我以身体不适为借口回了她,没料想她竟锲而不舍。越是如此坚持我越是不能前去。继而宫人来报,陛下圣旨,命我即刻前去长生殿。既是陛下旨意,我不能违抗,换了衣装乘着软轿前往。

远远的就听到了丝竹管弦之声,殿中歌舞正欢,一片热闹景象。稍稍整理妆容走进殿中,只见贵妃与明皇高坐上首,压住心中酸意,微微屈膝:“见过陛下,贵妃娘娘。”想当初是我高坐,她向我行礼还得喊一声母妃,如今却是我屈膝行礼。果然,世事无常啊!

上首的她赶忙下来搀扶我:“姐姐,快起吧,都是一家人。”我在心中冷哼“是啊,一家人,不过以前也是‘一家人’。

始终不知她请我来此何意,但陛下在此,她想耍什么手段也得思量思量。我挺了挺身子,“不知娘娘请我有何事?”不想跟她兜圈子,还是开门见山好了。

这时明皇开口道:“玉环说很是仰慕你的惊鸿舞,想亲眼目睹一下,梅妃你今日就舞一曲吧。”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攥紧,他竟然让我为贵妃献舞。明皇,难道你忘记我对你说过的话了吗?惊鸿舞,我只为你一人跳。

也罢,他眼中如今哪里还有我的位置。轻舒广袖,挥洒自如,双足旋转,裙裾如花绽放,只神情不似当日情景。

舞毕,贵妃笑靥如花的扑进明皇怀中,不住口的夸赞,只是她的笑并未到眼底,那表情无端的令人反感。

让我赴宴我来了,舞也跳了,想着是时候离开了。我意欲开口,贵妃抢先道:“陛下,姐姐的舞姿如此美妙,臣妾也喜跳舞,不如我与姐姐一同为陛下舞一曲可好?”

明皇连道“好,好,好。”乐声渐起,不得已我和贵妃同时起舞,贵妃的舞妖娆多情,我的舞轻灵飘逸,很难合在一起,我尽量离她远些,可她不断地靠近我,转身回旋我从她的左侧移到右侧。此时‘啊’身旁传来一声惨叫,乐声戛然停止,我回头一看,只见贵妃摔倒在地,我的脚底不知何时踩着她的裙摆,她身下源源不断的血液,迅速染红了她的裙裾,同时亦狠狠的灼伤了我的眼。

殿中早已乱作一团,明皇宣了太医带着贵妃赶回了兴庆宫,热闹的大殿顷刻间只剩我孤零零一人,看着那滩尚未干涸的血迹,我难以置信。

据说,贵妃腹中的孩子没有保住,明皇在宫中大发雷霆,处置了一群太医。紧接着明皇的圣旨不期而至,让我即日迁居上阳宫。上阳宫地势偏,常年不见阳光且与明皇的兴庆宫相距甚远,这与入冷宫无异。

我不顾宫人的阻止,披头散发的跑至兴庆宫门外,却被侍卫拦截。我无法,只能跪在宫外大声喊:“陛下,臣妾没有推倒贵妃,臣妾一生无所出,已是憾极,怎么会伤及贵妃的孩子啊,陛下,请你相信臣妾。”我在宫外跪了一整天滴水未进,嗓子干痛连话说不出了,就在我无望的时候,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我面前,他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颓唐与灰败“梅妃,你入宫时日久矣,竟做出这等事来,你真是太让朕失望了。”

“呵呵”,我怒极反笑,明明是你的贵妃故意摔倒,嫁祸于我。我陪伴你身边多年,难道你不了解我的脾性,本以为你是我的良人,却不料痴心错付。我目光如炬的看着他,只闻得一声幽叹“来人,将梅妃带下去。”

为什么,你曾经说过会守护我一生,那些话至今还回响在我耳边,可你转身就忘记了。我甘愿在这深宫中陪你一生,却不料如此结局。

门隔花深旧梦游

心中有几许期盼,我日日在上阳东宫徘徊张望,希望明皇能忆起往日情分,让我搬离这里。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眼睛都失去了往日神采,也没有等到他传来的任何话语。

记得汉代长门宫陈阿娇的故事,陈阿娇千金买司马相如一赋,我便拿出千金请高力士找人写赋呈给明皇。那时高力士正在拼命讨好杨贵妃,因此加以推脱。于是我自己写了一首《楼东赋》“玉鉴尘生,凤奁杳 殄。懒蝉鬓鬓之巧梳,闲缕衣之轻练。 ......属愁吟之未尽,已响动乎疏钟,空长叹而掩袂,踌躇步于楼东。”让人呈给明皇看。可明皇看了这篇赋后,只是派人悄悄赏了我一 斛珍珠。他是一国之君,我是他的妃嫔,却连送东西都要悄悄的,他真是让我伤透了心,写下一篇《谢赐珍珠》,并将诗与珍珠一起送还给他。

时光飞逝,红颜易老,细数一下我在这上阳宫已居住十个年头了,在此之间明皇也曾召幸过我几次,可每次都是偷偷的,到最后还被贵妃抓获,免不了一番折辱。我对他已是无所期盼了,从开始伤心、失望到如今的死心。

最近晚上常常做梦,总是梦见那段青葱岁月,一个少年牵着我的手在梅林中漫步,看梅花开遍又看梅花败,可他总是背对着我,每当我想要看清他的脸时就会从梦中清醒。醒来后看了看周围的事物,和十年前我初来时一样,不一样的是我已经不复当初的模样。

这一日,我正在修理梅树,忽然看见许多宫人慌张的奔走,叫住宫女问她缘由,原来是范阳节度使安禄山领兵造反,军队已到潼关,明皇带领贵妃率领一众臣子士兵仓皇出逃,宫人求保命纷纷逃离宫外,现在皇宫之中一片大乱。

在生死关头他都只顾带着杨贵妃,我又能怎样呢,如此也罢。我的一生都耗尽这深宫中了,前半生风光,后半生孤寂凄凉。再说,除了这皇宫我还能去哪里呢?即使叛军来临又何妨,左右不过是一死罢了。

叛军占领长安,进入皇宫。得到消息的时候,我正坐在铜镜前梳妆打扮,许久不曾细致的打扮过自己,画眉的手都有些生疏了。一身梅红色宫装衬的容颜亮丽了几分,看着镜中的人仿佛初入宫一样,只不过那是开始,现在是结局。我缓缓走出宫门,来到梅林中,抚摸着我最喜爱的梅,勾起唇角笑了笑,到最后陪伴我的只有梅了。

转身轻踮脚尖,长袖飞舞,我用心的跳好每一个动作,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跳惊鸿舞了。依稀看见叛军蜂拥而至。微微用力长袖破空,忽地缠在树上,另一端已然绕在我的颈项,转身回旋,我已凌空吊在树上。

意识模糊之际,脑海里出现了一个人,一个陪伴了我整个少年时代的男子,我看见他正一步一步向我走来,我艰难的咧开嘴角笑了笑,慢慢的合上了双眼。

                一襟余恨宫魂断

世人都道我爱梅,其实我更爱它高雅且坚贞不屈的性格,所以我愿意死在它的身上。有人这样评论,“梅妃如梅,高贵贞洁,贵妃犹如牡丹,天真烂漫,明皇爱牡丹胜过爱梅”。原来,从始至终能够欣赏梅的还是只有我一个。

临死前我吩咐人在我死后将我全身用白布包起来,我清清白白的来这世间一遭,离开时也要清清白白的。

梅花本应根植深山幽谷,才能保全它的气节,滔天的皇家富贵对它来说不是沃土而是戈壁。

但愿来生我能生活在平常人家,能有人懂得欣赏我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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