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老屋的墙,竟像父亲的肩膀一样伟岸的。
老墙是用粗大的水泥砖砌成的,小小的我仰望着它,觉得它是不可思议的,甚至坚不可摧的。
寒假回家得了机会,再回到我度过了童年时代的老屋去看看。
走了一段小路,已是不同以往的平整,小路上布满小小的土包,土包上长着些绿草。简直像长了毛的面包了。想来是少有人经过了。我突然担心起老墙的境遇来,时过境迁,老墙又变成什么样了呢?
近了,近了!我听着家门前那快断流的小溪流细微的流水声,一面从一片错落的竹的空隙,看到了立着的老墙了。
当我终于出现在老墙面前,发现它竟不比我高多少了。那时候天天仰望着它,跟它比高的我,现在也真的长大了,那么,老墙许是老了吧!
我一手抚着老墙,向四面看时,那幼年时心心念念着要它结果的枇杷树,已经是枝杈横生,想必来年定是枝繁叶茂果实累累的景象。它跟我一样长大,但它在老墙面前长大,我却不是;它知道老墙的故事,我却不知道。
再远点些,那靠着老墙生长的美人蕉,如今真的长成“美人”了!大大的繁密的绿叶簇拥着开过花的茎杆,上面有残败的花,火红的,泛着黄。我甚至能想像它开花时的盛况。
那长大后开花结果的枇杷,和那长大后开美丽的花的美人蕉,想来给了寂寞的老墙不少安慰的。可就在这寂寥的冬天,却是平添一份伤感了,那年轻的生命和老墙的残破却成鲜明的对比了。
多么不饶人的时光!它大概靠着咀嚼回忆和鲜活的生命力过活的!
老墙是我们小院的围墙,我小时候时常是坐在它面前的石桌石凳上玩耍的。但现在,石桌石凳却不知被运去了何处。老墙竟连一个朋友也不剩了。
我摸着它身上的凸起的青苔,毛茸茸的,想到我曾怎样趴在它身上,搜寻着路过的蚂蚁,然后一路追踪到蚂蚁们的家,它们身上扛着食物或幼仔的蛋,我却常常捣蛋阻拦蚂蚁的去路;想起我坐在石凳上等奶奶回家,看着夕阳跳下山头,天空中偶尔划过芝麻般的黑点,留下一串难以消逝的白烟,然后我一架一架数着飞机。
我还想到,春天,停留在老墙身上,对着老墙歌唱的鸟儿;夏天,掠过老墙的羽毛球;秋天,飘落在老墙肩头上的枯黄的叶;还想起2002年那个坐在石桌上倚靠着老墙的胖雪人……
啊,太多太多了!这影像般翻去的过往,纪念着老墙的衰老的过往,已经不会再回来了。
那老墙呢,竟是一点点变单薄了,以至于我害怕用力一推,轰然倒塌了我童年的记忆了。细细看来,如今倒是蚂蚁也找不到一只了,大概它们灵敏的触角是觉出了衰老的气息的。
或许是它们终日爬着,竟把老墙的精力都带走了!不不,我摇摇头,为我这疯狂的童心般的想像嗤笑了。老墙大概也不懂我的幽默的。它只默默地单薄地站着。
走吧,然而我什么也无力留下。
我就这么走了,再没看一眼老墙。我甚至觉得我这次来看它也是个错误了。
走在回家路上,我突然想起我七岁那年,在老墙上捉到的一只蓝紫色的蝴蝶。后来又放了的。在老墙面前,我对它说:“如果你记得我,晚上六点来这里等我好不好?”然而它终究没来的。我这时好像能看到那时傻气的自己失望的神情,竟要笑出声来了。
没关系,只有老墙看到,它给我保守秘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