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小学那个时候,没有学前班。
小学是五年制。初中三年、高中两年。
真正的十年寒窗苦读。
小学报名的时候,家长也没有带着去。自己和村里几个同龄的小伙伴们就一起到了村小学。
就在一年级班级里,老师坐在讲台后的凳子上,我们站在旁边挨个登记。
老师简单地让每个人数数,从一数到十就可以。当然,万一不会数也没关系。但是其实,每一个孩子在报名前都已经学会了。
因为都知道要去读书报名了,要学会数数。
报名的时候,大家都带了一斤水果硬糖;本来是要分给大家的。所谓的与同学“结缘”。
但是,第一天见面,都不熟悉。我们没有交给老师,老师也没有向大家要。
所以,我和与我同桌子的本村小伙伴俩互相交换了一下。一斤水果糖最终还是我自己带回家,一个人慢慢吃完了。
我们小学在公路边,公路对面就是村委会,医务室,以及村里的一个杂货店。
当然,那时候村委叫生产大队。乡镇叫人民公社。
我们小学一共就五个班,从一年级到五年级。但是,我上学那年,还有初一、初二;好像隔了一年,初中两个班级就取消了。全部合并到了乡镇上的中学。
村小学所在地,有一个旧地名——“大坟头”。那是查家大墓地。
这里曾经出了一个有名的查姓大地主,当年号称“遮半天”。因为本地方言“遮”与姓氏“查”(zha)的发音相近。我们本地发音都是发“zhou”的音。
武侠小说作家金庸先生,本名查良镛。就是当地查姓后辈。
我们村最初叫新生大队,后来叫新伟大队。我们村不大,以前一共就七个生产小队。金庸先生老家是第七生产小队,我家是第四生产小队。
当年我们的学校地址,就在查氏坟地上。
好多次,在连续下雨天之后,操场上的地皮会塌陷,下面都是空的,望下去,里面一窟窿的水。
一年级、二年级的教室里、墙根处也会下陷。
放在现在,肯定是危房。不会允许再入住。但是当年,我们也不觉得害怕。
当年我们班有三十个人,教室里正好分成三排座位,每排五张桌子,每个桌子坐两人。
我们小队人数最多,男女加在一起有十个。
那时候,星期六上午上半天课,一周休息一天半。每天放学要打扫教室卫生。
第五小队和第七小队的同学人数最少,老师安排他们两小队的同学合并一起,星期五搞卫生。其余的各小队各自按对应的星期几,负责卫生。
我们四队就是星期四放学后清扫教室。
我安排的,每三个人负责一排桌子,多余一人擦黑板,倒垃圾。
真是人多力量大。每次都很迅速。
那时候,学费是一块四毛,书本作业本等学杂费是两块五毛。
好像从一年级到五年级都不曾变化过。
尽管这么便宜,仍旧有同学报名的时候没有交这个钱。
但是也没有关系。
老师总是在每个学期的春蚕,或者中秋蚕售卖之后,让还没有交钱的同学回去对父母说一下,尽快交上来。也不点名哪些同学还没有交。
可见养蚕业当年对江南地区的百姓,是多么的重要。真的是滋养与贴补了太多的江南地区的农家子弟。
“春蚕半年粮”这句俗语,也不是空穴来风。
我大堂哥当年在村小学当代课老师。他后来又考取了师范学校,才做的正式教师。
我读一年级报名之前,曾跟着他去学校,他是去打扫老师办公室。我帮他打扫卫生。(我小时经常跟着我堂哥,帮他做各种下手。)
清理了很多红袖章。虽然我还不认识字,但是袖章上“红小兵”早就知道了。
那个时候就是叫“红小兵”。
我一年级就当上了少先队员,我们班就五个人。我们是第一代少先队员。
尽管戴上了红领巾,大家习惯上还是叫做“红小兵”。这个称呼依旧延续了好几年,尤其在大人的嘴里。
评上少先队员,需要交两毛四分钱的红领巾费。
那天中午回家吃饭,下午要交钱的。
父母都不在家,我很着急,几乎要掉眼泪。恰巧外婆在我家做客,问我,才赶紧给我钱,安慰我。
还半带叹息半责备地说,这孩子,怎么就不开口说呢?
其实,我一直以来就是一个脸皮薄,个性内敛的人。这应该是一个性格缺陷。
一年级当上了少先队员,二年级当上了中队长,两条杠。我们班的潘姓班长是大队长,三条杠。
记得那年全校学生在操场上集合,给每个评上大队长、中队长、小队长的同学戴上这个标记的时候,我们大家都佩戴在左手胳膊的袖子上。
六一儿童节的时间,天气有些热了。我们班长穿着一件背心,只能佩戴在胸口,背心前面那条窄窄的带子上。
同学们,老师们都不禁笑了起来。
当年我堂哥还兼着体育老师。
每天早上做早操,都是他带领大家喊口号做早操。
那时候没有广播,只有哨子加人工喊口号。
我堂哥在前面喊:
听从毛主席教导,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
我们在下面跟着喊一遍:
听从毛主席教导,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
然后就是:
原地踏步走!一二一、一二一……
立定,稍息;立正、向左向右看齐……
第二套广播体操现在开始,
第一节,伸展运动;
第二节,下蹲运动;
……
好像一共有八节,最后一节是跳跃运动。
一、二年级,我的老师是“查老师”。既教语文也教数学。
当年我们学校有两个“查”姓老师,为了区分,称为“大查老师”和“小查老师”。都是本村人。
“大查老师”是校长。教我们的是“小查老师”。
二年级有一篇课文,题目是《挑担茶叶上北京》。
桑木扁担轻又轻,
我挑担茶叶上北京,
有人问我从哪里来,
我从湘江边上来。
……
送给敬爱的毛主席。
……
然后小查老师说,现在是华主席了。让我们把课本上的“毛”改成“华”。
这篇课文,我至今记忆深刻;当年小查老师让我们改这一个字的那一幕,恍然如昨,犹在眼前。
那时候,我们的课本扉页是彩色的。有一页是毛主席的像,下面一句话是:
——“毛主席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还有一页是毛主席握着华主席的手,下面的一句话是——
“你办事我放心。”
其实那时候,很都称呼都还不一样。比如体育课还叫“军体课”;春游还叫“野营”,数学课还叫“算术”(课本的封面上也是印刷成算术)……
很有强烈的时代特色。
小查老师上课很认真。
二年级数学开始上分数。小查老师自己到杂货店买了一个一毛钱的芝麻饼。
(当年有两种芝麻饼,一种是五毛钱的,直径大概有十五厘米,俗称“五角头饼”;还有一种直径大概十厘米的,一毛钱。俗称“一角头饼。)
小查老师在课堂上,把一毛钱的芝麻饼对切开,告诉我们,把一个芝麻饼平均对切开,一样多,这就是二分之一。
然后再把对切开的,继续对切开,告诉我们,这就是四分之一。
然后再拼接回去,又是二分之一;再拼回去,又是一;又拿掉一小块,就是四分之三。
……
形象生动。
无需多言,大家瞬间明白了分数到底是咋回事。
三年级,我们换了一个老师,姓钱。他教我的时间不长,好像只有一个学期。
所以对他并无太多记忆的内容。
惟只一次,放学后我们第四生产队的同学们和第三生产队的同学,在半路上的水渠里打架。大家互相扔泥巴。
我们把水渠里的闸门板抽上来抵挡他们扔过来的泥块。
被村里的放水员看见,第二日去学校告状。
中午,钱老师让其他同学都回家吃饭了去了,我们第四生产队的男同学全部留下来,训话。
我记得当年钱老师批评我们,说我们是“盾牌兵”。因为拿了水渠闸门的木板挡泥块。
那时候,放学回家被老师留下来叫“关夜学”,中午放学被留下来叫“关饭学”。
都是一件相当丢脸的事情!
四年级开始,我们语文老师是我们本村同姓的一位老师,他儿子也是我们同班同龄。
沈老师从低年级开始也兼我们的美术课老师。但那个年代,乡村小学,这一类副课没有相应的专业老师,也不会太重视。
所以,大部分美术课都变成了文娱课,发几本卷了边的连环画,游戏棋,就算打发了。
三年级的时候,有一次美术课,沈老师给我们讲故事——《狼牙山五壮士》。
那个叫绘声绘色,生动形象。
大家都听得十分认真,教室里鸦雀无声,只有沈老师在三排课桌中间的两条通道上,边讲故事,边来回地走。
有时候,讲到故事的关键一刻,还模仿故事情节里的内容,猫着腰,两手做端着枪的样子,连声音都变了调子……
我们大家都很喜欢沈老师的语文课。
很多次,放学回家,我们一帮孩子都是跟着沈老师沿着公路一起走回家的。
路上听沈老师讲各种课外内容。脚下是沙沙作响的石子声。
那时候的公路,还是砂石公路。
某一次讲到清朝外国人侵略我们国家。我说我知道,是“乌鸦战争”。沈老师笑着纠正道,是“鸦片战争”。
后来,他儿子也当了老师。我们本地第一中学的高中老师。据说,上历史课,讲得非常好。很出名。
我相信小沈老师的课,比他父亲还要精彩。
这也算是子承父业吧。
五年级的时候,我们经历了一年的复式班。
那个时候突然推行试点复式班教育。就是两个班级放在一起上课。
我们五年级和二年级一起上课。
老师先给我们五年级上新课,同时安排二年级或预习,或做一些作业;待我们五年级的课上完,安排了作业,再回头去给二年级上新课。
如此往复。
说实话,我觉得很狗血。
当年出此主意的人,肯定是那群坐在办公室,不了解实际情况之人,一拍脑袋作出的决定。
五年级的时候,大查老师来给我们上语文课。我没有太多的记忆。只记得他给二年级同学上语文课,是那首《咏梅》的古诗: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但好像他后来身体原因,又换了沈老师给我们上语文课。
而数学课是一个刚刚高中毕业的小伙子,代课老师。
这个小伙子姓吴,他父亲据说也是其他小学的老师。
吴老师长得瘦高个,其实很帅。
每天骑自行车来回,天气不好的时候,就睡在教室旁边一间空的屋子里。
也没法做饭。好像记得也是买一个芝麻饼当饭吃。
他对我们很严厉。就是那种题海战术。
每天做大量的练习题试卷。他每天不停地刻蜡纸,油印试卷。
我们根本来不及做。
做错了的,还要抄定义。
一百遍、两百遍、四百遍、八百遍、一千多遍……
这不是夸张和笑话。这是当年真实存在的事物。
当然,也没有同学可以做到。
我的同桌很聪明。他对于练习试卷上的题,每次都完成。全班就他一人完成。我很好奇,他怎么来得及。
后来被吴老师发现端倪。原来他根本就没有做题,只是在后面乱写数字,当答案。
因为他吃准了老师也根本没有时间去检查对错。
他也是我们小队的,姓阮。
后来他参军入伍,考取了军校。一路顺风。聪明如他。
有一个女同学,叫“凌红莉”,据说她做作业到了晚上十一点,还没有完成,也是个实在人。
现在听到做作业到晚上十一点好像不算啥,但当年小学生做作业到晚上十一点,那几乎是天方夜谭一样的让人惊讶。
她父亲不舍得,到学校告状。吴老师才略作改正。
其实,功夫不负有心人。
那年我们小学升学考试,数学成绩,全乡那么多小学里,是最好的。
我们那时候,小学读初中也是要升学考试的,成绩达不到,不能够读初中。虽然人数不多,但也还是有。
我们小队里,就有一个女同学没能去读初中。
至今想起来真是感慨万分。
我至今也常常想起那个吴老师,因为他比我们大不了多少岁。
也不知道现在怎样?是不是最后也变成了正式的老师?
其实整个小学阶段,最特殊的一个老师,是我们的音乐老师。
他姓徐,是一个上海知青,已经在本地结婚成家。
所有人背后都在调侃取笑他。因为他惧内怕老婆。
大家嘲笑他在家里还要“倒马桶”。在那个年代的农村,这是女人做的事情。
大概他的老婆也的确凶悍。
徐老师戴一副金丝边眼镜,皮肤白净,略带一些络腮胡子的样子,但是刮得很干净,只在脸颊上露出青色的胡茬。
我们学校有一架脚踏风琴。每当上音乐课,同学们就去老师办公室抬那架风琴。
他教我们唱歌,会先学唱谱。哆来咪发唆……
二年级的时候,全公社的小学,要去乡中心学校参加唱歌比赛。
徐老师给我们安排了二重唱。一句一句地教我们。教我们哪里开始分开唱,各自唱各自的词。声音的高低起伏。哪里开始重复唱一句,两拨人又合在一起。
然后他自己跑到教室外,远处倾听效果,要达到我们的歌声有一波又一波的声浪,而且不能杂乱。
这对于当年几乎没接触音乐的农村娃来说,太稀罕了,太难了…
但我们还是拿了一等奖。
因为我们有一个专业的音乐老师。这是王牌杀手锏。是别的学校都不具备的。
那个年代的老师,实在太稀缺了。我们小学,好像大部分都是一些代课老师。
能有徐老师这样的,从大城市来的专业老师,实在难得。且又是音乐老师。
农村,总是缺少文艺、艺术、音乐方面的资源。
能遇上徐老师,其实,是我们村小的幸事。只是大家一直都不太当一回事。
当年只道是寻常。
这是遗憾。
不知道徐老师现在是否还健在?
我们班三十个人,没有读初中的,除了我们小队的一个女同学没能考上外,还有一个女同学,因为家境原因,辍学了。
她叫“查海华”。
一、二年级,是我的同桌。她是副班长,我是学习委员。
所有关于她的记忆,均是一、二年级的事,后来的都已经淡忘。她辍学回家,此后至今,我都未曾再见过这位同学。
当年这位同学家境艰难,母亲精神有问题,疯疯癫癫,生活都难以自理,父亲大约脾气也不好。小小年纪,已经担负不少家庭事务,承担不少不该承担的责任。
记不清是一年级还是二年级,某次上课,她父亲来学校把弟弟扔给她即走,大约也是生计原因,实属无奈。
她弟弟很顽皮,在教室外的走廊上动静不小,很分散她的注意力,老师有恻隐之心,允许她弟弟进教室,坐在我们中间。
当时的凳子,是两人合坐一个长条凳,她弟弟挤在我们中间。但一节四十五分钟,她弟弟熬不到下课,即不耐烦。女同学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粽子,偷偷在课桌下面剥开了,给弟弟吃,以此希望弟弟安静。
我一直记忆清晰,当年她的书包是一个红色方格子的布书包,外面一圈荷叶褶边。尤其是那个粽子,红油酱赤。
我很惊讶,居然放了这么多的酱油,颜色特别的深。
每年端午节,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小学时代的这一幕。
时常在心里起一阵的涟漪,以及唏嘘。
后来《今生今世》里读到“桑树叫人想起衣食艰难”的字句,我想,又何止是桑树,我记忆里关于乡下的大都物事,都让人觉得衣食艰难。
哪怕是这位女同学在课桌底下的粽子,都让我觉得生活艰辛。
也不知道这位女同学今夕如何?
对于那个特殊的年代,我这个年龄的七零后,并没有多少经历与回忆。
而且像我们这个社会最底层的群体,也没有多少的憎恨和厌恶。
毕竟既不是旧时代的门阀与大地主,也不是新社会的新权贵。
那些年的发生的打打杀杀,批斗革命。并不针对最底层的贫下中农。
就像当下社会的那些腐败,底层百姓轮不到,够不着,也没机会。
那些是权贵们才可以的事。
所以,记忆里,都是社会主义,人民公社,大集体的好。每天放学,小伙伴们聚集在一起,要么玩中国美国的游戏,要么聚集在田野旁,看拖拉机耕田,因为不需要参与田地里的农活。
这些,到了包产到户,承包责任制之后,都变成了泡影。
也需要到田地里忙活了。
所以,比我年长几岁的堂哥表哥堂姐表姐们六零后,他们的童年比我们这一年龄段更幸福。
那时候很穷,都穷得都很快活。
因为家家户户都穷,都一样穷。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
很多不快乐的因素,都来自比较,只是一种心理感觉。
2024/11/20 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