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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七盏灯
只要我一息尚存，我就称你为我的一切。
只要我真诚不灭，我就感觉到你在我的四周，任何事情，我都来请教你，任何时候都把我的爱献上给你。
只要我一息尚存，我就永不把你藏匿起来。
——泰戈尔
1
一年前，他送我一本包装精致的泰戈尔诗集，还有一本黑色书皮的小说。他说这两本书花掉了他的五十块钱，我猜他一定是省下了好几顿的饭钱吧。他已长成大男孩的模样，鼻子嘴巴全长开了，脸盘很窄，但线条硬朗，还有一对乌黑清澈的眼。褪去了一身的稚气仿佛是一瞬间的事情，其实不是，是一天又一天的积累而来的。我默然。每次翻开这本书皮淡雅的诗集，总会回忆起从前的许多事情，许多已经尘埃落定的事情。他已十七岁，正是有心事的年龄，手机里的短信不会再让别人随便翻看了，偶尔还会在博客里写一两句伤感的话，不知道是要说给某个什么人听吗？听不听的到这个没法知道，但那些话一定是出自一个少年最干净的内心，是沉思了很久才吐露出来的。
年少大抵如此，在等一个人，在想一个人，在忆一个人，最后青春结束时，还是一个人。
少时，总和他吵架，吵的凶了就动手打。他打人狠，胳膊常常留下一片他的指甲印，血肉模糊。妈妈又总是庇佑他，我便对他极不满意。一个冬日，独自来到楼上，窗外雪花纷纷扬扬，漫天飞舞，没一会房屋树梢就全白了。我趴在窗台上，脸贴着淡绿色的玻璃，静静地看着与我一窗之隔的世界。我从未觉得如此轻松过，片片雪花从我眼前簌簌抖落，仿佛能够听得见落雪的声音。这生生灭灭，瞬间的美丽，只需要等待一个四季，但我却感觉到它与自己已有了一段不可描述的距离，恍若隔世。我轻轻的推开窗户，看到满院子的雪花的残骸，遮掩不住的生命凋陨的痕迹。一地的白色，一地的纯粹，一地的忧伤，一地的伤春悲秋。只有在天空中时，它们才是活着的，才是生动的，然而这能够让它们尽情绽放生命的空间是这么狭小，这么短暂。我还记得上一秒它们从我的面颊上轻轻滑落时留下的薄凉的感觉，好似故人相遇，四目相对，殷殷期盼，目光灼灼，在热烈的眼神中将所有过往烧的什么都不剩。是这样吗？我想是的。我看到他在院子里玩雪，欢呼雀跃着，忘了年龄的高兴着。我突然搓了一把雪，向他投过去。没投准，雪球拖着细长的尾巴倒从他头顶上方飞出数米，在与异物相碰撞的一瞬间立刻粉身碎骨了，只留下一堆惨白的尸骨。风卷起雪片落到我的头发上，用手指轻轻的弹落它们，犹如弹尘。这时发现我的睫毛托起一片薄薄的雪花，片刻，它就化成了一粒细小的水珠与我的身体相连了。寒冷的风从缝隙里钻进来，刺骨的冰冷，我打了一个喷嚏。我忽然看到一件他的破棉袄，口袋如一面旗帜摇摇欲坠，袖口摩擦得发亮。我想起平日里他的种种，于是理直气壮的揪了一把清亮的鼻涕抹在他的衣襟上……
直到长大，才消除了对他所有的偏见。有一次，他半夜给我发来信息，说饿的睡不着。第二天我便买了两箱鲜牛奶给他寄了过去。此刻我在书写，想到他正坐在灯火通明的教室里听着老师讲解某道让人头疼的数学题，而他的身旁坐着同他一样年龄的少年。是啊，他正经历着我曾经经历过的青春，经历着多少人再也回不去的青春。不要给青春留下太多空白，太多遗憾才好，朝花待拾，错过了就真的是错过了。
2
黄昏。空气里混和着树木辛香的味道，窗外的风是薄的，竟连枯叶也卷不起来。旧年一场大雪给老松树带来的树枝还在，松树拦腰截断，疮口处连接着细细的新生的嫩绿枝条。粗壮的树根依旧深埋在土地里。残阳在灰色的楼层间慢慢往下坠落，静静等待余辉燃尽。我坐在桌子前整理抽屉，翻出旧的照片，一些手写信，压得平整的车票，折叠成方块的购书票据，还有靠辛苦换来的证书。
静默。想起另一个人。
一个人又神色黯淡的温读了那些手写信，熟悉的字体，远方的让我牵挂的人。字里行间都透露着真切的情意，这些信曾陪我从白天走到黑夜，又从黑夜过渡到白天，带给我不可置否的温暖和感动。我能想象到他在一灯茕茕下给我认真写信时的神情，昏暗的灯光，静默的背影，刚理过的松软的头发垂在额前，小手臂上分布着一条条棱起的静脉，新鲜的血液在血管里欢快的流遍全身。他的样子是那样认真，有着好看的双眼皮，脸上的线条流畅硬朗，让人心生欢喜。
他总是喜欢亲切的叫我名字里的一个单字，言语里全是宠溺。
……
我不在你身边的日子，你要学会照顾好自己。去大胆的做你自己喜欢的事情吧，只有做着你喜欢的事情时，你才是那个快乐的你。你什么也不用管，有我呢，我会永远陪着你。
……
他在信里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深情的这样写着。
有一次他又给我写信，说，学校里的广玉兰开了，大朵大朵的开，开的那样热烈，那样紧簇。它们是在害怕来不及彼此告别吗？还是怕生命太短暂，短到等不到盛夏了，短到不能亲眼看着这个夏天结束。哎，一想到你不在我身边，我心里就有了几分酸楚，但是，你要明白我对你的心意才好。真的。你说你喜欢日本的插花艺术，我就去折了几朵最艳丽的月季插在装着水的塑料瓶里，我想把它们送给你，让你知道它们是有多么美好，多么芬芳。可是你离我太远了啊，我只能让天上的云将我的祝福带给你。是谁说过，花总是红颜薄命。那么，我们的爱情会这样吗？我这样说你不要生气才好，我心里知道不会这样的，因为，因为我相信。有足够足够多的理由让我相信。
恋爱是多么一件甜蜜的事情，这是长大后才明白的。生命的长河静静地流淌，而恋爱则是浮在这长河上的花瓣，将余香沉淀，丝丝缕缕，日月也为之倾倒。
3
火车在隧道里穿梭，一片漆黑。我们依偎在彼此身旁，互相取暖。当最后一截车厢离开隧道，大片大片的光明从车窗两侧涌来。我侧身坐着，看着车窗外一树一树的翠绿快速的向后倒退，远处是一片山脉沉默的矗立在天空下。视线被群山拉远，能够看得见裸露出来的宛延的山路，末端连接着小小的简陋的居民房。更远处能够看见楼层的顶端在云雾里若隐若现，令人不禁怜悯起了那个被群山包围的城市。
下午，阳光温和。坐在我对面的男子一身珠光宝气，脖子上挂着着一根很粗的金链子，右手的一根手指头箍着硕大的玉质戒指，手腕上佩戴一块质感很好的手表。指针在不停地转动。他以为靠着一块手表亦可留住时间，其实不是，时间对每一个人都是一样的多。人生如一场旅途，我们用时间来丈量生命的长短。有些人能够懂得取舍坚持下来走到尽头，有些人因为背负太多，最终不堪重负，提前和这个世界说再见。这是我和他的第一场旅行，旅途的过程中，窗外的风景不断地在变幻着，车上的乘客换掉了一批又一批，人来人去，什么也没留下。唯一留下的，是那些座椅上所残留下来的体温。
早之前，他说要带我去成都，我们之间要开始一段说走就走的旅行。仲夏，我们坐在长长的火车上去了我们想去的城市。旅途只有一天，华灯初上时，我们便静悄悄的取了车票离开了这座富有诗意的城市。成都犹如一个诗意的妙龄少女，有着干净热烈的眼神。又犹如春风，吹到哪里，哪里的花便都开了。离开的时候什么都没买，因为身上并没有很多钱，然后，只带回来一块那里的鹅卵石。黑色的纹络，浅棕色的底色。他是挤在人群里弯下腰伸出手臂从栅栏的长方形格子里将这块石头取出来。我说那块更好看，要他去够那块。他不认同，说，只有这块最好看。当我手捧石头细细瞻看时，猛一抬头，发现对面的男子正看着我们。从厚重的人群里逃出来，仿佛经历了生死一般，无比的满足身边的一切。
早上五点的空气最新鲜，晚上八点的城市最美丽。灯光琉璃迷乱，让我想起了小说里生活在旧上海风尘女子的眼。那么像，那么像。
4
回来之后好几天了，卧在窗前，翘首期盼着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洗去尘土，洗净内心，留下晶莹。很多年之前，和她挤在红漆斑驳的老躺椅上，看电视里正播放着的一部火热放映的青春偶像剧。男主角帅气高大，眼神清澈，笑起来如人间四月天，芳菲未尽。她说，她以后要找一个这样的男子过一生。
真的就过了这么多年，童年的生动饱满依旧绽放在过去的年月里。现在，现在的我们又会怎样呢。
5
仲夏，窗外的树叶在溽热的空气里摇动，闪烁着匕首一般鲜明的绿。走在林中，一两滴水珠落下来打在脸上，犹如一滴清凉的眼泪。生命周而复始，我们走过一个又一个夏季。
你和我是幸运的。你，是我要用力记住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