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不知路之曲直兮,南指月与列星。愿径逝而未得兮,魂识路之营营。——《楚辞》
翠屏镇的棺材兽
“翠屏夜色群山开,众兽轮流棺材走。人生从来一场梦,死后化作棺材兽。”翠屏镇位于西南的北方,穿过绵延的大山,趟过若干条小河,镇的入口就在两山的山脚下。一到镇头,入目的便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四周全是大山,好一个微缩的盆地。“翠屏”名字的来源于四周的大山,有绿色的屏风之意。据说,日军侵华开轰炸机轰炸西南,翠屏镇因山上植被茂盛被日军看成了无人居住的大山,逃过了被轰炸的危险。
鞠芙从小在这里长大,父亲是其他镇的书记,常年为了工作不在家。母亲去世的早,鞠芙就被爷爷带在身边。爷爷一个人种着大亩大亩的庄稼,那时候土地下户,家家户户都把自家的田地照顾的好好的。在鞠芙的印象中,爷爷是个寡言少语的农家汉子,不爱说话,喜欢抽土烟(也有叫旱烟,烟草直接晒干,润湿,圈一小段一小段的那种,放在烟杆里抽。),吧嗒吧嗒几声,从嘴里吐出一大堆白色呛人的烟雾。爷爷教了鞠芙很多在山上的实用知识,不然就不会有以后到处卖药材的鞠芙了。
爷爷对鞠芙的管教很松,从小就没把她当女孩养。导致了鞠芙春天爬到果树上掐花;夏天带一群小孩下河摸鱼;秋天照顾了镇上所有有果树的人家,怂恿自家小孩带着别人偷自家果子;冬天跑到人家院子里捉鸡(鞠芙以为是野鸡)。惹得全镇大人一看见鞠芙的爷爷就告状,而全镇的看家狗一见鞠芙就呜咽两声,夹着尾巴想逃跑。
鞠芙的爷爷回来也不骂鞠芙,把自己存了几篮子的蛋,叫鞠芙挨家挨户给人家送去,就当赔罪。鞠芙回来的时候篮子里放满了镇里乡亲给的小玩意。鞠芙日子过得就更嚣张了,芒种过后没多久,鞠芙带领全镇的小孩,一人牵着一只大公鸡,在地里比赛谁家公鸡跑得快。把这块长满嫩芽的土地糟蹋得不像样。那人愤愤的抓着鞠芙的领子来到鞠芙家,鞠芙的爷爷给人连忙道歉,把自家的一亩稻田匀给人家,那人才算了。
鞠芙的爷爷看了跪在地上的鞠芙一眼,带着她进了本家灵牌堂。鞠芙跪在草垫子上,被爷爷用竹板子重重打了十下屁股,鞠芙疼的哇的一下哭出来了。鞠芙的爷爷温柔的盯着最前面一排的灵牌,给鞠芙缓缓的说起了他和奶奶的故事。奶奶是其他村里的人,在山上捡菌时不小心被蛇咬了,恰巧碰见了鞠芙的爷爷在山上砍柴。鞠芙的爷爷懂一些中草药,嚼碎敷在奶奶的腿上,背着她下山找医生。后来,他们组成了家庭,生下了鞠芙的父亲。可能跟鞠家的传统有关,鞠家每代妻子在生下孩子后,不久就会离世。变成传说中的棺材兽守护着家里的每一个人,不受大山其他动物的侵害。鞠芙就很好奇的问爷爷:“爷爷,棺材兽长什么样子的?好看吗?”爷爷看了看奶奶的灵牌说:“我父亲的棺材兽是一只地麻雀,我记得给父亲挖墓的时候,那麻雀就呆在里面,下葬的时候麻雀跳在棺材上,来回的在父亲头顶的那一方,很快乐的跳来跳去。我们怎么都赶不走,后来随着父亲一起埋入土里。”
“哇,小鸟居然在土里,那爷爷你以后棺材里会是什么?”鞠芙问完这句就后悔了,她想起屁股现在还隐隐作痛。她双手连忙把屁股捂住,捂得太急碰到屁股倒吸了一口凉气。爷爷见状难得的笑了笑,“我也不知道呀,你奶奶喜欢的动物那么多,我也不知道她会变成哪种来陪我。”“爷爷,是不是所有人都有棺材兽呀?”鞠芙歪着头眼睛眨啊眨的看着爷爷。爷爷沉思了一会儿“其他的我倒是不知道,在周围几个镇子里除了我们鞠家,其他的人好像没有这个说法。这个事,只能内传,不可外说,你要记住!你要把这个传统传给你的后人,不要忘了。”鞠芙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镇里对面最高的山峰白了几年头,鞠芙也十三岁了。爷爷老了干不起重点农活,家里的农活都是鞠芙在打理。每年的收稻子是鞠芙最烦的时候,镇里家家户户都要收稻子,爷爷年事已高不能太累。鞠芙一个人要赶在夏天雨季前收完稻子,很忙。镇里的人有时候会下午忙完,晚上来帮鞠芙收一下。月亮高高的挂在天空中,背着稻子走在田坎上,闻着夜风中的稻草香味。远远看见自家的橘黄色的灯光,鞠芙觉得一天的疲劳都没了。她知道爷爷就在门口等着她吃饭,她恨不得脚下生风,马上到家里。
等鞠芙走到院子里,看见爷爷倒在门槛上,手里还拿着蒲扇。鞠芙放下背篓,冲上前去,心里在默默念到:“一定是太累了,睡着了,怎么这么调皮呢?”当她把爷爷扶起来,爷爷脸色平静,除了没有了呼吸,怎么看都像以往平常的样子。鞠芙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紧紧抱着爷爷,多想他睁开眼看看她啊。鞠芙哭着哭着就睡着了,等她醒来,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爷爷的身体变得僵硬冰冷,鞠芙看着看着泪水在眼泪打转,叫来邻里,料理后事。
鞠芙的父亲从外面赶了回来,三十多岁的人老得就像五十的一样,半头黑发中夹着一半的白发,黄瘦的脸上额头那清晰可见的抬头纹。鞠芙对这个父亲没有任何感觉,从小就是爷爷带着她,她一想到世上对她最好的人没有了。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默默的在棺材前烧纸冥纸。那个男人扑在爷爷的棺材前痛哭流涕,周围的人上前安慰他,鞠芙怎么看那人怎么觉得那人假。要不是那人身体里留着爷爷一部分的血液,她早就把人赶出来了,不需要假惺惺。
地仙给爷爷选了个好地方,那个地方在鞠芙家的一块地里。周围有几颗大松树,墓地前面是一条小河沟,墓地位置在半山腰,这样爷爷就可以看见镇子了。邻里挖墓的时候挖出来一条土板子蛇,打算把它弄出来,被鞠芙制止了。鞠芙看着蛇,想起了奶奶,爷爷和奶奶就是因为蛇结缘的。
半晚,在一行众人的队伍里,每个人手臂上都绑着黑布,面色沉重的走向墓地。鞠芙走在最前面,打着电筒,后面跟着端灵牌的便宜父亲,由四个人抬着爷爷缓缓的跟在父亲后面。到了墓地,众人把棺材慢慢放进四方的土地里,只见一条土板子蛇爬到棺材上面,在爷爷头的那方盘旋不动了。周围的人小声讨论了起来,鞠芙忍着眼泪,撒下了第一把土,“爷爷愿你和奶奶在极乐世界继续快乐的生活,也请奶奶好好照顾爷爷,爷爷一个人在的时候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灵堂看你。”便宜父亲见状也动起手来。
鞠芙的父亲问鞠芙是跟他走还是继续待在这,鞠芙转身走进院子关了房门。她在门缝里看着便宜父亲毅然离去的背影,抱着爷爷的灵牌无声的啜泣起来。在父亲心里只有他的工作,他的镇子,他的乡民,却从来没有想过鞠芙。鞠芙想了想从未见过的母亲,到底母亲是什么样的呢?她突然害怕起来,她害怕见到母亲,因为见到母亲的时候就是父亲已经离世了。世上鞠家就只剩鞠芙一个人了,她呀,好想快快长大,走出这个地方,忘掉这里让人悲伤的一切。可是,每个人都要走向死亡,都有不愿回想的往事,在走向死亡这条路上每个人都是平等的。明明知道死亡,所以都宁愿丰富自己生活,暂时性的忘掉这事,也不愿无聊的等死。鞠芙一点也不想见到她的棺材兽,她想走出去,多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