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已经回到老家十多天的时间了,可我的心情却一直无法平静。多年来不失眠的我近日经常半夜突然睡意全无,眼前总是浮现着老父亲哽咽的画面。
今年大年初三的清晨,沐浴着晨光我们从沧州启程带着老爸驱车前往武汉。这次春节出行的下榻酒店和景点攻略全由儿子全权负责,我的主要任务就是全程陪伴年已古稀老爸。
在武汉游玩儿的那几天,那里的天气特别好,自由行时间准备的很宽松,整体来说吃的住的玩儿的都算完美。
结束了武汉之旅我们回到了西安。
古城西安还散发着浓烈的节日气氛,再加上我和妹妹俩家融洽的亲情氛围,老爸脸上洋溢着满满的幸福感。
因为小外甥马上就要初三下半学期了,我年前就跟妹妹商量好了,这次老爸在西安的日常活动基本由我负责。让她腾出更多精力陪伴照顾孩子的学习和生活。
老爸在来西安一星期左右的时候就开始跟我说,让我给他订回老家的票。我说不急,春运票紧张,哄他说暂时订不上。
正月十六这天中午我和老爸商量着吃了午饭带他出去玩玩儿,再去大雁塔和大唐不夜城转一转。他很爽快的答应了,还说这样的景点以前去过了现在还可以再去。
因为景区不好停车,所以我们选择坐地铁出行,家门口两条地铁都可以乘坐。
我和老爸漫步在去地铁的路上,他又说让我订回家的票的事儿。
说自己老了在这里住着净给我们添麻烦,耽误我啥也做不了光陪着他了。我说,你不要这样想,我觉得我现在特别幸福,眼看快奔五十的人了,父母都还算健康,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不添麻烦的。前些年孩子们小生活条件也达不到,我把大把的精力都用到孩子们身上了,现在结婚的结婚,上大学的上大学,我就应该趁现在多陪陪父母。
可能是我的话触碰到了父亲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他说,那些年的事儿不敢回想啊,你们小时候虽然也很穷,但你们几个没挨过饿。不管有多大的事儿有我呢,不用你们去操心家里的事儿。
接着又说,你爷爷突然去世我当时都懵了,你老姑才三虚岁,炕上还有个常年卧病的奶奶,缺吃少喝的这一大家子人怎么办啊!?
我说,爷爷走的那么急有可能是心梗吧。
父亲说,当时爷爷出事儿时他不在家,出去忙生产队里的工作了。在街上碰到一个本家嫂子,人家慌慌张张的告诉他,爷爷突发疾病很严重,正在到处找他呢。
他听了就慌忙往家里跑。
回家后看到爷爷脸色很难看,上半身倚在被摞上,很痛苦的眯着眼睛。
奶奶说,爷爷本来是计划捡粮食推磨,没吃的了。一边看着老姑一边歪着身子朝放粮食的囤里拿簸萁舀粮食,而且里边的粮食只剩个囤底了,所以爷爷就侧着身子使劲儿往里够了一下,结果就突然不好了。疼的不行叫来村里的赤脚医生给打了一针强心针。
父亲又问奶奶,爷爷早上是不是没吃饭,奶奶说没吃。他自己赶紧又跑到村里的联社里去跟人家说明情况,从那里买了十个鸡蛋(联社里收购的鸡蛋要交到乡里去,原则上不能私自再卖给村民,情况特殊再加上老爸的人情才弄到鸡蛋),回来赶紧让奶奶给爷爷做点儿面条鸡蛋,他想的有可能爷爷是因为太饿了,也许吃点东西就好了。
结果等把鸡蛋面放爷爷手里,他没有一点儿要吃的欲望。父亲说让爷爷打打精神吃几口,他好借个自行车去乡里请大夫。爷爷听儿子这样说强打精神把饭扒拉进嘴里一口,可是却在嘴里嚼了几下懒得往下咽。奶奶在父亲的耳边悄声说,感觉爷爷的病不好。
就在这时爷爷突然把手里的饭碗一扔,身子朝后挺,父亲赶忙蹿上炕搂着爷爷的脖子大声的呼喊:爸爸,爸爸!
爷爷就这样走了,走的让全家人猝不及防。
父亲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哽咽的泣不成声。我的喉咙里也像塞进了棉花,泪水盈满了眼眶。
我让父亲先在路边坐下来平复一下情绪,他继续抽泣着说:你爷爷走了,家里穷的啥也没有,寿衣是借的同村爷爷的姨夫的。
停好灵以后父亲和姑姑叔叔们只顾着哭了。这时候本家族里几个帮着料理后事的长辈过来叫父亲。说,你是长子哪能在这里光哭啊,这事儿该怎么办你得拿主意。管事儿的说这话父亲明白是啥意思,丧事儿办理要花钱,这个家除了已经嫁出去的大姑,剩余七个孩子当中老爸最大,最小的就是不满三岁的老姑,还有常年不能下炕的太太。除了这些人口以外可以说是家徒四壁。
父亲跟料理事儿的长辈们说:叔,咱家现在这个情况你们也都了解,你们看着安排,等这个事儿过去以后所有的花费我想办法。他们听父亲这样一说,也都异口同声的说:有你这句话就结了,你哭去吧。
因为当时我们家确实生活很困难,那些管事儿的给爷爷从邻村棺材铺佘了一口321(应该是最次的寿材了吧)的薄皮棺材,就这样把爷爷安葬了。
父亲说,他接下来好多个晚上合不上眼。亲人的突然离世让他一时无法适应,再有就是给爷爷办理丧事儿的那些欠款让他焦虑不安,他要一个人想办法把这些窟窿堵上。
那一年奶奶39岁,父亲说从爷爷走了以后他就没让奶奶再去参加劳动,让奶奶留在家里照顾老姑和太太,他是想用这种方式来爱还来得及爱的亲人。奶奶去世时是84岁,后半生父亲没有让奶奶再为生计奔波操劳过。
又过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太太也去世了。太太的去世让这个家庭在经济上更是雪上加霜
艰难的日子在所有人的共同努力下日复一日的过着。老姑虽然在那么年幼的时候失去了父爱,但奶奶和兄弟姐妹的朝夕相伴并没有让她感受到孤独和可怜。老姑现在也是五十几岁的人了,跟兄弟姐妹相处,包括跟我们说话还有满满的少女感,这可能跟她童年以及少年时得到的爱比较多有关系。
泪水一次次的在父亲诉说的过程中夺眶而出。我递过纸巾让父亲擦拭泪水,我没有阻止他哭泣。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父亲的泪水可能淤积在心底太久了,今天伴随着他对往事的回忆以及对至亲的思念一并涌出,这样会让他感觉轻松很多。
等父亲情绪平复下来以后,我说,通过你这次详细的描述了当初爷爷突发疾病的经过,我有了新的认知。以前大家只说爷爷捡着捡着粮食感觉难受后很快就不行了,我一直以为是突发心梗这类的疾病。今天透露给我的细节是爷爷侧身使劲儿够囤底的那点粮食后突发症状,所以我断定他十有八九是侧身下压时囤的边缘压断了他的肋骨,肋骨骨折后穿破肺泡和血管引发的血气胸。
以我医学学过的知识,我觉得这个结论更有说服力。爷爷往下探身拿簸萁够底下的粮食时,必定会很不自觉的要先吸一口气,他的肺叶是非常饱满的,而往下探身时肋骨是主要着力点儿,这样的对抗让脆弱的肺脏瞬间破裂。气和血在胸膈腔淤积到一定的张力,人就会休克窒息死亡。我不知道赤脚医生打的所谓强心针是啥,我怀疑有可能是吗啡,这种强效麻醉止痛针缓解了爷爷最危急时刻的烦躁濒死感,但过高的胸内压还是无情的夺走了他的生命。
生老病死本是人类的规律和常态,只是我们在面对亲人的突然离世时会显得那么的慌乱与无助。有句话叫: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那就让我们在还有爱的能力的时候给自己的父母和亲人多一点爱,这样即便是哪天无常真的到来了,我们的内心也会坦然一些。
那天下午我又陪亲爱的老爸逛了一圈大雁塔和大唐不夜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