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没有看见屋后的老爹了。
说是屋后,也隔着一排屋,再又隔着约五分地的菜地,菜地过后就是他的家。菜地用斑竹编成栅栏围成一道弯弯的墙,天然多了一份清雅古朴的味道。
老爹当然也算老了,八十六了嘛,银白的头发,眉毛似乎也是白的,有一双笑起来就眯成月芽型的眼睛。而他所历经的岁月,顺着笑容勾勒出的皱纹温情地流淌,轻而易举让经过的人感知岁月的美好。
对于他这样的印象,是在半年之前。而彼时他的身边,总有位慈眉善目的老奶奶陪伴着他。这老奶奶当然是他的老伴,很文静,从来不多话,见了面,总是无声地浅浅一笑,眉目流露一种与世无争的岁月静好。
老奶奶小老爹爹三岁。
我更多时候看见他们俩人一起,是在他们那五分地的菜地里;还有,菜地旁围起一个栅栏,里面是鸡,在伸长脖子你挤我我挤你争抢爹奶喂食的时候。他们做事的动作默契,甚至连神态都一个模样,这应该是他们几十年的陪伴,相互融合,同化了。
这样的场面,不就是爱情传说中的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么,每每见两位老人琴瑟和谐,心里总涌动着无以言述的温暖。你愿意陪我种菜,我愿意陪你喂鸡,就这样平平常常地渡过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就是世间最完美的爱情:为了你,我心甘情愿就这样默默无闻一辈子。
是啊,一辈子,从他们彼此对望的眼神里,我分明看出,他们今生是相约了一辈子,陪伴一辈子的。
应该,真的是应该这样,老天爷会眷顾他们一辈子吧。老天爷应该眷顾他们,是让人们羡慕这神仙般的伴侣,是让人们相信世间的爱情,是让人们都争相以他们为楷模,让至久的陪伴成为人间真情最好的告白。
可是,这样美好的愿望,有一天,被一场意外碾压,流出了血一般的泪。
那是去年的一个深秋的中午。深秋了,天依然还有夏那份热的味道,老爹老奶睡不着,想去马路对面的村庄看看他们的女儿。
他们手牵手走在马路上。过马路时,他们都这样,牵着彼此的手,就多了一份相互照顾的安全感。可是,不是每一次的牵手都是坚不可摧的,就当他们快要越过这马路时,一辆三轮车毫无征兆地驶了过来,(是刹车失灵,还是驾驶者疲劳?),猝不及防地擦上了老奶奶,老奶奶被车带着,头部触地了。
就是这刹那间,刹那得连老爹爹的眼来不及眨一下,刹那得老爹牵老奶奶的手还来不及松开,老奶奶的头部似乎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地面便染了落日般的血红。
有些时候生命的终结竟然来不及道别,纵有万言千语,纵有情深似海,在一场没有预谋的意外面前,今生所有的一切都如烟尘一般飘过。
再也等不来一生一世的陪伴,总有人提前失约,但不是这个时候这样的境况啊。
老爹爹抱着老奶奶很久很久,老爹爹哭了很久很久,直到救护车来到…
很久看不见他们陪伴的样子了,很少看见老爹爹出门的身影,总听得有经过的人们在议论:哎呀,刚才我还听见,屋里有人在哭泣呢。
屋里有谁?又是谁在哭谁?
想起陪伴的日子,所有欢乐的回忆现实的凄苦,唯有让活着的人撕心裂肺肝肠寸断般地去承受…
于我而言,再也看不见那四季总是蓊郁的菜地了,再无花开,再无蝶飞;也听不见那栅栏里的燥动,再无鸡鸣,再无呼唤。
这些,都是曾经陪伴的美好见证。没有了陪伴,一切便枯萎,消逝。
今天我忽然看见了老爹,他消瘦了很多。我们擦肩而过时,我发现他比我矮好多。
但他仍然给了我那曾经熟悉的微笑。我的心猛然一酸。有些时候的笑,比哭,更令人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