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时,我爱她,但有时,见她不听话,见她骄横跋扈,我又恨得咬牙切齿。
她推开房门杏眼圆睁,也不管我刚下班回来是否累了,我是否会对她的要求无条件赞同,毕竟她只是个孩子,哪来那么超常睿智的头脑考虑那么多因素,反正敢想敢说敢作敢当就是她的作风,就是这个年龄该有的叛逆,就是十二岁少女共有的特性,想当初我不也是这个样:“二妈,你给我钱,我要去外面买来吃,中午我吃的面,晚上又让我吃面,餐餐都让我吃面,我会瘦得上厕所都不用解裤链了!”
霍,小丫头片子,说话溜得跟她二妈似的!
我走到外间,她奶奶已经给她盛好了面,她最爱的香肠鸡蛋面,满满一盆子,香喷喷,热腾腾的,不也挺好?
我没有答应她的要求,既然奶奶已经煮好了晚餐,那就将就着在家吃一点再去补习班,毕竟那是奶奶的劳动成果,再说,我们家世世代代穷苦人家的娃,祖祖辈辈出自农村的大山,煮面吃面,煮饭吃饭,生活就应该这样简简单单,哪容得你挑三拣四,一点小事就往那牛角尖里一钻?我还是好言相劝让她将就把面条吃了,不听,非不听,眼睛一横,脑袋一扬,背起背包,逃离得张狂。好吧,我臣服了,我是说,看到她的坚决,我反而气馁,看到她的骄横,我反而懊悔了。姑娘正是青少年呀,竹尖竿似的猛长,一顿饭不给她吃,我担心她会晕倒在课堂上。中午吃的面,还是自个儿煮的,因为奶奶去姑姑家了,家里没有人,她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中午到晚上,间隔了整整六个小时。上课耗费精力,脑力也是力,何况那竹尖梢一样的姑娘从小是个多动症的主,从不走寻常路,都是连蹦带着跳,从不以静态为荣,她要是能持续几分钟保持不动,那可真是世界绝色好女童,但是这可能吗?不可能!然而她还能活蹦乱跳着跑回来,这个时候如不摆满丰盛的食物迎接她犒劳她,我觉得我们这家长做的,也确实有点儿怂了。可是我们确实没有做好,让她中午一个人孤单单地吃面,晚上又让她悲愤愤地吃面,这叫一个茁壮成长的女童情何以堪,如何能不心生哀怨?
虽然长得快,冲得高,已经盖过我的身高,再过几年就要将我远远抛在胳肢窝下,但毕竟还是个孩子;虽然骄横虽然霸道,但也是因为伙食的供给达不到长腿拉长手臂强壮胸部UPUP的需求,要不然她也不至于这样絮絮叨叨,毕竟她还是个孩子,心里藏不了秘密,既然达不到要求,那就应该提出来,不提出来家长同志们又怎么会知道?她虽然嘟着个嘴,气怵怵的,把脸蛋也憋得通红,但毕竟还是个大龄儿童,这样饿着肚子去上学,不也只是学了个乌龙?那又何苦何必?所以我反而气馁了,反而懊悔了,毕竟是我们自家的孩子,让她饿着个肚子,我心疼我又觉得廉耻。于是我赶紧冲上前去,拉住她的后衣襟,叫她不要走,叫她等我一下。何其聪明的孩子,知道她二妈准备拿钱给她,真的放下一只鞋子,不那么匆忙地穿它,虽然脸上肌肉放松了一下,但仍然嘟着嘴的,也不开口说一句话。我那一刻注意到她,其实真是个十分标致的小女孩,鹅蛋脸型,大大的眼,特别是那果敢的眼神,虽不是人不犯我我亦不犯人,但是那么任性执着的像个大人,好像在表明她的心迹:分明我是对的,可为什么偏偏要我们小孩服从你们这些不可理喻的大人?
是的,我们大人有时真的不可理喻,不就是一顿饭吗?花得了几个钱,把你饿了这一顿我又能省下几个钱?如果因为你骄横跋扈非要惩罚你,让你在饥饿愤怒中冲动出门,我想你在补习班上既做不好数学题也写不出好的作文,虽然爱惜粮食不挑吃穿是中华民族几千年的光辉传统,但毕竟现在不是过去,让你们这些条件优越新一代的零零后去发扬这样的传统,不在于一朝一夕,不在于一餐一顿,这一顿我还是把你喂饱了,好让你去补习班好好做作业好好练学问,做好了作业练好了学问,从基础做起,将来才有可能蓬勃发展从而旗开得胜啊!
我真是意识到自己不够好了,对孩子不够爱了,终于折回房间,包包里取出十元钱交给她,一放到她手里,又觉得太少,究竟十元钱能吃到啥,这不又是在坑娃吗?然后一块一块的,也不知道共有几块,搜出来一古脑儿全给她。嘿,这小丫头片子,又是见钱眼开如她二妈,即刻红通通的脸上绽放出一朵水仙花。
我嘞个去,这娃让我又爱又恨,这娃让我又喜又悲,这话语出自于她二妈,这感情绝对不浮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