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家族里最会做饭的是大舅妈。当我记事时,每个初二就可以跟着母亲回姥姥家,姥姥和大舅妈是主厨。从年前十几天前就开始忙乎,炸麻花,油饼,带鱼,丸子,豆腐……蒸馒头,包子,豆包等等,灶台周围一股股烟熏火燎的味道,那是在外游子对家的期盼!
姥姥家是一个大家族,亲戚比较多,年呢,就非常热闹。那时候我还是个孩子,坐不上大人的席。孩子们通通被下放安排到西屋。(平时的储藏间,摆上一桌)以显示长幼尊卑之序。
那时女人们忙在后厨,男人凑成一大桌,开酒为席。年是一种粘合剂,把流浪在外的孩子们都带回来,吃一顿人数最多的连着血脉的饭。
我们这群孩子,在老大的带领下,摆摆盘子,筷子之后,小孩便各自凑堆,我和二姐,哥哥,满院子放三花炮,其它几个不怎么玩炮,真不知道他们怎么度过的。
一句:"吃饭了!"所有孩子都叽叽喳喳的坐于小四方桌前,等待开席。如果没有“开席”的口令,小孩馋的流口水,也不能随便动,这是规矩。
立规矩的具体是谁,模糊不清,以大传小,在不知不觉中传承下来了。每个小孩都要学会饭桌上的规矩,筷子如何拿,夹菜只能靠边夹,不可以翻菜,挑菜。吃东西不能发出声音……这所有的礼仪其实蕴含着对他人的尊重,时刻记得,这是一桌人,不是一个人。
孩童时,就把这些东西深深的印入脑海里,把家的味道一并融入其中,它便是一种传承力。每个家庭和每个家庭的菜肴,和常做菜也是不同的,对于小时候经常吃菜品,我还能记得几个:蒜薹炒肉,木耳炒肉,黄花菜炒肉,清炖土鸡,糖醋鲤鱼,红烧鲤鱼,红烧带鱼。糖醋里脊,凉拌三丝,清炖羊肉,大火腿肠,凉拌牛肉,皮蛋,醋溜绿豆芽,猪耳朵,猪肘子,猪头肉,炸花生米,凉拌芹菜,炒鸡蛋,凉拌肚丝,……
这些都成了过年的必备佳肴,九十年代吃肉虽然没有七十年代贫瘠,一下把所有的肉类端上一桌,营造十分丰盛富裕的状态,也只存于过年或八月十五。那个年代,工薪阶层,精打细算能过的紧巴巴的,奢侈不到天天大鱼大肉。而过年必须有鱼,这叫年年有余。
舅妈的糖醋鲤鱼做的堪称一绝。后来长大了,便可以接近厨房,打打下手,仔细看看这个鱼怎么做的。
新鲜整条鲤鱼,开好片,用葱姜丝,配合酱油,花椒,大料腌制一晚,去除腌料,反复放在鸡蛋和成的面糊里,里外淋满,整只鱼送入油锅,为了造型好看,用筷子抵着鱼身,摆好造型,片过的鱼在高温下,出落成一朵花,炸至金黄捞出沥油,备用。
从新起锅热油,然后放入番茄酱,水,白糖,醋,盐。汤汁烧开以后放水淀粉勾芡。把这热汁浇在炸过的鱼身上,这道鱼便成了。
筷子夹下外焦里嫩的鱼,在沾上酸甜的汤汁,味道足够记忆一生。那时吃多了红烧、清炖的鱼。这种鱼,一是我母亲不会做,二是做起来繁琐。只能逢过年时才能尝上这一口,平时是吃不上的。
人就是容易对不常见的东西稀罕,这一个稀罕就愿意多观察,多看,多想。可能和我个人性格有关,二姐大姐倒说这鱼做的不好吃,那是因为大舅妈是她们的母亲,吃起来是比我近水楼台先得月!
后来,我倒成了家族同辈中手艺最佳人士。什么都会做,拿起任何材料,都可以做的色香味俱全。虽然后期已经食素,但是并不因为个人而导致别人不痛快,我依旧会给家人做肉食,不尝也可以盐份拿捏得当。记得《大长今》中有一句话说:有种画出食物味道的能力。做饭不是非要用舌头,多数是凭“心”,还有对食物的感受。
拿起一种食材,怎么切,用什么方法,用什么调料融合,才能让它变的好吃,口感得当,又不是去本来食物的味道,在触摸到食材的瞬间,已经在心里画好意向图,有种“胸有成竹”的感觉。
不会因为遇见没有见过的食材而手忙脚乱,也不会因为没做过而不知所措。大概舅妈的“巧手”就是如此,说起来舅妈是属于心灵且手巧的人。绣花,钩衣服,做鞋,织毛衣……样样拿手,而我母亲是个粗枝大叶的人,从小穿的都是舅妈,大姨织的毛衣。
我母亲给我织过一件,织了一半发现我已经不是原来的尺寸了。长高了,胳膊也长了,她倒很聪明,又在袖子,衣服下半截给我接了一段。还好我也穿上了唯一一件母亲织的毛衣。做饭的水平,我的母亲也是搬不到台面上的。
舅妈是一个心灵且手巧的人,我师父常说:人心有七窍,开一窍,灵慧便增加一分,心窍开的越多,会做的事情就越多。
年饭常常落在姥姥和大舅妈身上。大姨,二舅妈,我母亲都是打下手的。其实我父亲做饭很好吃,但毁于一个“懒”字。常年不做饭,偶尔做一道,便让人害上了相思,之后不知他哪天高兴了,又会做一道。能吃到父亲的手艺也是一件欣喜的事。
如今,姥姥过世了,初二就去了大舅家吃团年饭,又一次吃到了当年的凉拌三丝,二姐说拿叫“蒜菜”,其实就是开水炒过的菠菜,胡萝卜和粉丝,用蒜汁伴一下,味道足且爽口。当然长辈们都会这道菜,这便成了家族传承。去谁家都可以吃到,味道也能同出一辙。
今个初三,在我家聚会,母亲为这次聚会已经失眠了一个星期,不知道做什么菜而感到焦虑。我和父亲都不愿意大鱼大肉的整上一堆,如今也不是90年代,不必为了制造丰盛感,把所有肉类各样来一份。选择走了清淡风,为了待客的隆重,加了几个母亲坚持加入的“丰盛”。
一大早未起床,就听父母在厨房忙乎。想想头天我已经夸下海口要做菜,便起来和他们一起做,没进厨房也不知道家里有何食材。母亲便急的怕十几道菜怎么做出来而心急如焚。如今的父亲倒勤快了,7道凉菜已经切好,伴好端上桌,用保鲜膜包好以保证口感。母亲炖的鱼,卤的猪蹄,已经差不多了。我检查一下食材,开始凑菜,清炒有机花菜,辣爆豆角,蒜蓉金针菇,原味烧鱿鱼,茄汁大虾,五道热菜。母亲凑一个炒腊肉,一个凉拌黄瓜,16道菜完美呈现。
家里的老规矩,待客的菜必须是双数,且必须是吉祥的数字,譬如14是不允许出现的。即便14道刚好,也要加到16道菜,才能显得这一餐的圆满吉祥。
这规矩更不知道什么人传下来的,从小耳濡目染也知晓了。中国人很多的传统,传承便始于这一餐团年饭。立的规矩,行的人道,都来自这餐饭。
时至今日,我依然喜欢吃自家做的饭,而不是踏入餐厅,吃完摸摸嘴溜之大吉的那种,随着年龄增加,对亲情的守护和家庭之间的联系更加珍惜。不知几世修来的缘分,成了一家人。缘分未终结,就做好一世的亲人,彼此守护着这份割不断地血脉。
突然想起《又见平遥》那出戏讲述的关于血脉传承、生生不息的故事。
人这一生一定要思考: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的祖先是做什么的?他们在哪里?
山西人,谁不想着家?谁不想着那碗面?当年晋商富可敌国把生意做到了海外实现了汇通天下,到最后还是要魂归故里。生于斯,长于斯,到最后葬于斯。
明白了生死之重,更能体会超出生死的情谊所留给我们的感动。肉体会腐烂,石头会风化,建筑会倒塌,经历岁月长河,口口相传留下来的家族传承的延续,才是团年饭的味道。
(回头写写奶奶家的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