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收到这张葬礼的邀请函,已经是它飞走的第二天傍晚了。
说是放走总觉得哪里不妥当,真要在这上面纠结的话,应当是赶走了它才对。它已经习惯了我的照料,这样总归是不好的,这会令它失去原有的生存习惯,若是哪天不幸被丢弃在了哪里,死亡恐怕就会紧随其后。
我望着挂在衣架上的鸟笼思索着一些琐事,虽说才买了不过三天,但,用过之后也算是旧了。
杯子里面散发的热气也渐渐压了下去,可我始终想不明白请假的缘由,只是就这样的请了,明明什么事情也没有,只有在这里静静地坐着。
不论假期还是工作,对我来说或许只是换了一处恍惚的地方罢。
直到邮递员敲门时才得以知道,我是要站起来的,我是需要走动的。
信上寥寥数语只是普通的客套话,若不是最后表明用意恐怕我会把这当做谁的恶作剧。
只是葬礼这种意义隆重的事情,本应是与我不相干的,姑且之前还是尽力的撇清了与之有关联的任何事情。
可是这次的话,确实我是要去的,是一定要去的,可以好好的,只需要作为着自己去就可以了。
可以,切切实实地作为自己,出现在确实是自己应该出现的地方。
屋内很阴暗,仅有着一盏灯光,我注视着桌子上摆放的相片,她收起笑容的样子很是认真,明明只是简单的拍照,对她而言却是极为隆重的事情,耳边也回响起她捂着嘴说过的悄悄话
“这么幸福的话,一定会被偷走的。”一瞬间我竟仿佛未曾离开过任何地方。
说是葬礼也许有些夸张,但是形式上还是算做葬礼的,只是被邀请的人只有我一个。
现在的居所与其说因为工作的原因而难找,倒不如说为了找这么一处得以躲藏的地方才换了工作才是,时子的父母找到我的住所恐怕也许费了不少的功夫吧。
洗碗的时间,祖母还是没有忍住抽泣了起来,我接过尚未擦净的餐具,时子的母亲扶着祖母进了房间休息,父亲则坐在照片旁一言未发,只是一根又一根的抽着烟,过去一片和蔼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一片死寂。屋内很静,静的没有人知道这栋居民楼的一户人家正在悄然举行着一场遗失多年的葬礼。
时子的尸骸是在几天前被找到的,几天前的阵雨过后,不知从何处松软的泥土里被翻了出来。
谁都没有想到,失踪已经十几年时间的时子,竟会以这种方式与我们见面,我看着眼前升起的烟雾,怎么也无法将这快要熄灭的火星与时子总是附和别人的傻笑融合在一起。
即便如今,我依然还能闻到她身上散发的薰衣草香,还可以看到她那怎么梳都会翘起来的发梢。
会因为翘起的发梢而感到害羞,自顾自地把脸埋在裹得严实的围巾下面,小小的脸颊一直红到了软软的耳垂。
会因为剪了短发而自个儿洋洋得意,也会因为入秋见凉变得难过,总是一个人自顾自就莫名其妙地看着哪里发着呆,然后露出痴痴地傻笑;时常会被自己逗笑,又会因为过度的在乎而陷入难过,虽然总是些奇奇怪怪的理由....窗外的水洼处已经激起了密密麻麻的水花,才终于意识到在我不知觉得时间里,瓢泼的大雨已经淹没了之前来时的路。
时子是在我中学时作为转校生插班进来的,身为一个女孩子,她却申请坐在了教室最角落的位置,在后排男生遍布的位置,一个人总是摞着厚厚的一叠书。本就刚好是偶数的座位突然多了一个,难免会落单,那厚厚的一摞书刚好遮住了她的半张脸孔,不过时至今日,我也能大概能想起那另外遮住的表情是什么样子。
起初会有女生试着搭话,还可以正常笑着回答,也会有调皮的男生做些作弄,也只是摆摆手就过去了,只是那表情是紧张还是害怕,我至今没有答案。最后也没有能融入进去所谓的集体当中,好像她一开始就没做这样的打算,时子有着她自己的小世界,就在那个以摞起的书与挂着窗帘的墙壁处构造的堡垒里。那里有她的一年四季,也有她的夏风秋月。
这也是她在某天放学路上向我炫耀的一处,双手撑十保持平衡的走在石砖铺就的路沿上,仰起小小的侧脸,遮住面孔的碎长刘海会滑向脸庞两侧露出鼓着嘴的傻笑,带着一副小骄傲的样子,然后自顾自的又眯着眼笑出声来,那右边的虎牙总是会引起我的注意,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能真正的看清她的面孔,让本就漠不关心有点记忆力差的自己,得以确切的记住她的长相。
时子的房间一如十几年之前,不大的房间里书桌衣柜和床一眼扫尽,只是以往会被伯母整齐好的书桌上面,杂乱的放着书本和布偶,一如时子没有离开前经常会做的事情一样。
窗外的雨点落得越来越重,从这个角度望出去,月光无论如何都洒不进来,明明我也在努力了,月光也在努力了,可还是隔了这样一堵角度恰好的薄墙,用力好像一碰就碎,可还是不希望外面的风雨漂泊进来。
习惯性地从衣兜里摸索了很久,可是害怕这房间仅有的一些余温也被带走,便又放了回去。四肢渐渐丧失温度,空气好像也开始停滞,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在房间里不断扩大,想来如果说和那些行尸走肉有什么不同,恐怕只有这不断持续的律动了,可此时我竟希望能够停下一段时间,这规律的声音总归还是打扰到此刻的宁静了。
毕业的那天,流水一般的拍过照,道过别,互相寒暄过后,迎着落日的余晖;时子一改往日的傻笑,带有一丝不安的对我说着以后要时常通信,保持联系,就像这几年一样。我想不起来我是怎么回答的,只记得如同这几十年一如既往地敷衍别人似的了事。
时子写的与其说是信,倒不如说像是日记,可里面总是夹杂着许多奇奇怪怪的构想,即便是日记,也是已经跑题好远不合格的日记,所以某个假期后开始,后面的信再也没有开封过,每次聊起也只是敷衍的回答就好,好像究竟看没看并不重要,只要回答了就好。
时子做了近三年的事情,也许我只用了三分钟就已经把它摧毁的支离破碎。
“我想哭,一会儿肯定会哭的...你说为什么越长大感觉反而越脆弱了呢,我不喜欢这样。”这幼稚的语气不论何时看来我都回答不了。
她说喜欢我,可我不会信得,只是合作课上的一眼便说喜欢的感情,再怎么想也实在是太幼稚了,也许只是对陌生环境的不安令她把我当做一处可以宣泄的地方了吧,所以我从来没有当过真,再怎么说也实在无法让人当真吧。或许这感情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只不过这次的她,让我感到很陌生。
客厅的灯光灭了下来,原来这地方是可以看到月光的,只是看到的是洒在别户人家的月光。再怎么说总归也是有些寂寥啊,白天那个经常对我傻笑的人,是不是把仅有的悲伤都留给了夜晚的自己呢?
手臂好像失重一样摆了下去,就这么摆啊摆,可是总感觉哪里不对。
我低头向床下看去
“时子?!你怎么躺在床下,地板上很凉的,你夏天都不用风扇的体质可是会感冒的。”
时子抱着双腿蜷缩在床底下,紧闭着嘴巴一句话不肯跟我讲,长长的睫毛反射着外面的光芒,如同她最喜欢的布偶一样;明明眼睛和记忆里最后一眼一样那么好看,可这次好像有一团黑色的漩涡,不知要把我带到哪里的空洞去。
我很难想象她经历了怎样的痛苦,又正在经历着怎样的痛苦。
“时子,不用害怕;因为我在这里,所以不要害怕...”
她仍然是不肯开口,只是安静地存在于那里,除去她之外的这个地方,都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这次....我会一直在这里,就像你曾经那样期待着我,陪伴着我一样。”我的声音很轻,我不想吵醒,也许她正在做的一个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