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湖是人们的中心。
在湖的附近,曾经住着外公、爷爷、我……
现在住着外婆、奶奶、表哥……
人们或就挨着湖,或只隔着一条路、一排房。有的是我熟知的;有的是只知道名字的;有的干脆就连名字都不知道,只是见过面而已。这第三类人,似乎都是外婆的亲戚、朋友,一见面就是“饭吃了吗?”“回老家呀?”——虽然究竟也只是这几句,说完就没别的话了,但我总是认为是因为身在同一条街,面临同一片湖,才使大家在嗓子干哑的夏日愿意龇开牙,打声招呼。
人们曾经是欢喜有这湖的,尤其是那些挨着湖的人。他们可以在自家底楼钓鱼,放鸭子……然而现在湖面栽了水葫芦,密密匝匝的,甚至遮住了湖水,甚至泛滥于自家的底楼。
据说,有一户人家的一只鸭子在水葫芦田里游,被缠住了,活生生地淹死了。
一家老人说:“应该把水葫芦给割了。”
左邻居家的妇女说:“我连鸭子都放不成了!”
右邻居家的小孩说:“我连鱼都钓不成了!”
他们就这样一唱一和,传到了旁人耳中,本来不放鸭子,不钓鱼的人也产生反感了。
时间长了,一些小孩反而更火热了。他们的火热足以掩盖太阳的火辣。他们拿着网跑到底楼,蹲着看水葫芦底下,这里趴几条鱼,那里蹦几条鱼,光景是一网就是一顿晚宴。他们抄起网,狠狠地往水中网,检查时,只发现一些木屑、草渣攀在网上,而那鱼早已梭得远远的了。那湖水似乎天生就有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他们,他们一有动静,就把鱼拉回来。
然后鱼又回来了,他们就又继续……实在热了,就用双手捧一摊水,往脸上泼,很是清爽。这件事的谢幕通常是因为鱼不回来了,或他们没有信心了。
终于,所有陆续尝试的人都放弃了。
若在过去,每个小孩都拥有一张几平方米的小渔网。把网撒下去,多多少少也是有收获的,只怪现在那水葫芦构成了人工的屏障。于是,小孩对它们更厌恶了。
至少小孩们还有玩法可寻,大人们就没有地方放鸭子了,又不能直接把水葫芦割了。
其实曾经也有大人到政府去提议把水葫芦割了,但一问原因,就答不上来了,放鸭子是绝对不行的,那是污染水质,所以一直没有成功。
人们看那水葫芦田看烦了,就扔一袋垃圾,泼一盆脏水,虽然这在过去就已是惯例,但垃圾终究是首先砸在水葫芦上,脏水终究是首先泼在水葫芦上,所以矛头并非指向湖水,而是指向水葫芦。
虽然垃圾会从弹弹润润的叶子滑落,脏水会被层层叠叠的叶子挡住,但也不能不清理,可是水葫芦们互相挤着、缠着,划开一条路不久又会封闭,且一去一来会对水葫芦田造成损失,所以很少清理。
水葫芦田越来越臭了。
后来,小孩们又找到了一条没有水葫芦的小路,水没不过半个膝盖,穿着凉鞋的直接蹚过去,穿着其他鞋的只需要提着鞋,也可以蹚过去。
有时候,一个小孩不小心滑倒了,就摔出一个头形的,黑色的水坑。年纪较小的通常是会哭的,因为他的头埋在水坑里,还以为自己溺水了,受了惊吓,但哭了一会儿,就又笑着蹚了过去。这时他们的脸像涂抹了黑炭,衣裳像泼了浓厚的墨水。
看着绿油油的水葫芦田,他们就不顾烈日当头了。
于是,小孩们对它的看法有了转变,只是大人们依旧很固执。
我觉得水葫芦是姣好的事物。
水葫芦叶子是油亮亮的,在阳光下是可以泛光的,尤其是它的叶心,可以有白色的光点。它可人的绿从中间漾出,到达叶的边缘就不见了,也许是滴进了湖水中。拨开密密的叶子,才可以看见被染得深绿、深邃的水,那水似乎涌着遐思。
在水葫芦没开花时,田上是“花花绿绿”的,“花花”的是垃圾,“绿绿”的是叶茎。现在水葫芦开花了,“花花”的就是花了。一株水葫芦有很多花,每朵花的最顶端的花瓣是很特殊的,从内向外是金黄、深紫、浅紫,似一对对凤凰眼,一条条孔雀尾,煞是好看。
再后来,小孩们偶尔观赏水葫芦,大人们仍旧扔着垃圾,泼着脏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