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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蝶恋花》宋•苏轼
初春时节。荆州的瘦东湖风景如画。阳光照着这一派青山碧水,处处皆可入画。踏春的游人如织,络绎不绝。
沿着湖岸,是一条商业街,座座酒楼林立。王孙公子,闺秀名媛,或倚栏、或凭窗、或饮酒、或轻歌……自古以来,瘦东湖就是一个行乐所在,是一个醉人的天地,醉了春风,醉了游人。
“秦大人,来来来,我再敬你一杯……”
本地最大的酒楼聚福楼。二楼临湖的一处豪华包厢里。一群衣着光鲜的老少手端酒杯,围着秦忘川。其中一个一脸谄媚的中年人直着嗓子喊:“我先干为敬。”他一仰头,杯子登时见了底。
“金兄好酒量。我等也要敬大人一杯。”
秦忘川在众人的包围下,不慌不忙应对。他似乎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坐在那里,安然自若,气度闲雅。他那种镇静的气场,目光中散发的威仪,与那种读书人特有的书卷气,和同坐的这群膀大腰圆的粗俗商人,正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各位如此盛情,实在感谢。只是再这样喝下去,本县只怕就要醉了。”秦忘川哈哈笑着。
“秦大人真的醉了?”另一个中年人看着坐在秦忘川两侧的两位身姿妖娆的女妓,挤眉弄眼,十分暧昧地说:“只怕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吧!”
此言一出,在座的都笑了。秦忘川也哈哈一笑。
那中年人见秦忘川殊无恼意,更加来劲,说道:“正所谓‘人生得意需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秦大人如今是少年得志,年纪轻轻便是我们荆州的知县,真是年少有为,前途不可限量。”
那中年人虽是商人,颇识文墨,俨然是这一群人的领袖,一番话说得极漂亮。
他一语甫毕,一桌人纷纷附和:“我等将来还要靠大人多多提携。”
“是啊,是啊。”
“好说了。”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是人就没有不喜欢听好话的。但秦忘川城府颇深。心中虽喜,面上尤自神色自若。说道:“说起来在下是新官上任,初到宝地,还请各位关照才是。”
“岂敢岂敢。大人过谦了。柳红、柳月,快给大人满上,容我等再敬大人一杯。”
酒过三巡,大家都有微醺薄醉之意。秦忘川略有疲态,心里也有了些许的不耐。作为一个读书出仕的人,其实他打从心眼里是看不上这些满身铜臭的商贾的。可是,他是聪明而且世故的人。他知道自己刚刚走马上任,初来乍到,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跟本地这些大富豪搞好关系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而且他将来在官场上要继续往上走,也离不开这些人的支持,说合作也罢,虚与委蛇也罢,有时为了达到目的,一星半点的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呢?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趁着酒桌上还在觥筹交错的时候,暂时抽身,转而将目光投向窗外波光潋滟的瘦东湖。
湖面上游船如梭。这时,正好有一只小船从不远处经过。一对男女站在船头,似乎在欣赏风景,不时喁喁细语。那男子长身玉立,威武不凡。而那女子,头戴斗笠,笠沿垂着白纱,遮住样貌,但见身量纤纤,弱不胜衣。湖风凌冽,吹动二人的衣裳,襟飘带舞。忽然,风掀起了白纱一角,那女子的面容在斗笠下闪现。
这一刹那,秦忘川仿佛被天雷击中一般,全身僵住,脑子也变得一片空白。什么都不能想,什么都不存在了。他的眼中,只有女子那张一闪而过的、惊艳绝俗的脸庞。
她是谁?她是谁?
小船惊鸿一瞥,就要渐去渐远,秦忘川竟没由来地一阵惊慌,他不能让她就这样消失,他甚至连她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她是谁?
他这样想,不自觉就诉诸于口。“她是谁?”
“他?”坐在他旁边的一个富商见他问得奇怪,顺着他的目光望出去,看见了小船上的男人,觉得那男子有点眼熟,想了想,忽然叫起来:“我道是谁呢!难怪这么眼熟,这不是陆捕快嘛。”
“陆捕快,哪个陆捕快?”秦忘川讶然问。
“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得自家人了,秦大人,你不认识他?他就是在你衙门里当差的捕快,姓陆,名叫陆缄。他家三代都是捕快,嫉恶如仇,在荆州也算是小有名气。”
秦忘川经他一提,想起来了,自己上任以来,接手了荆州的大小事务,这个陆缄,果然也见过几次,只是他沉默寡言,自己的心思又在别处,故此接触不多,没有留下多少印象。一念及此,心头忽然涌起一阵狂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想不到他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既然男子的下落已经确定了,那确认那女子的身份也不过是早晚的事了。
这些年,秦忘川不是没有声色犬马的机会,只是他自视甚高,那些风月场上的女人只不过是逢场作戏,从无一人能真正走进他的内心。谁也不会想到,一次无心的瘦东湖之行,竟会宿命般遇见如此令他如此动心的女子。
“无论你是谁?我一定会得到你。”他在心里对自己暗暗发誓。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