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敲了两下,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才接着敲了一下。
请不要敲了。时羽快步走上前,制止了那个还想接着敲铃的人。师傅今天不想被人打扰。
那人大约三十出头,黝黑健壮,面容朴实,一身褐色葛衣贴身干练。他愣了一下,旋即露出爽朗的笑容,大声说——我老爹说的,高先生新收的清俊非常的徒弟就是小哥吧。
您,老爹?时羽疑惑了。
就是送高先生和小哥进来的那位老丈啊!他声如洪钟,震的时羽昏昏沉沉的。不过,也听明白了。仔细端详一番,果然在来人脸上找出了些与那老者相似的痕迹。
大哥,您说话可不可以小点声啊。时羽低声请求。未请教高名?
来人也有些注意到不妥,压低了声音说——孙汉。小哥愿意怎么称呼都成。
那孙大哥,我的名字是裴时羽。也请你不要叫我小哥了。他有点无奈地说。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我是来给你们送东西的。他向时羽示意身下的挑担,船上还有。
一大袋大米,一些腊肉和腊鸡腊鱼,一点点面粉,一些豆子和盐,一点鱼干和干虾。怎么,你们长安人不喜欢面食吗?他疑惑。
怎么会。孙汉大笑。街上那么多卖糕饼和汤饼的店铺。他想起来高先生是不怎么吃面食,一副了然的样子说:也就是高先生不太喜欢。只要点面粉来做浆糊。怎么你不是长安人?
我是洛阳人。他自豪地回答。
真是个好地方。孙汉由衷地赞美。那你一定很喜欢面食了?
是的。非常喜欢,也非常精通做面食。时羽非常自豪地说明这一点。
那很了不起。孙汉哈哈大笑。下次我多带点面粉来。让你大展拳脚。
那就提前感谢了。我去搬船上的东西。他挽起衣袖就要走。
你还是把这些东西先搬走吧。看着他雪白纤细的胳膊,他真诚地建议。这位小兄弟还是很讨人喜欢的,不过,一个男子汉,长的那么清秀单薄,将来会有女孩子喜欢吗?不过,看起来,他家境不错,可能,会弥补吧。
时羽一下子就明白了,虽然知道对方是好意,可是被轻视,还是有点不乐。尽管那是事实。
两人忙活了一会儿就把所有东西都送进厨房了。时羽烧了壶水,冷了冷倒出一杯来先递给他,再给自己倒了杯。两人靠在厨房的门边,一边喝水,一边聊天。
两人聊着聊着,时羽开始对长安这个陌生的城市起了些好奇心。
孙大哥平日可经常在长安的街市走动?时羽试探地问了一下。
也不是经常。只是偶尔买卖些货物。我家平日里是撑船捕鱼的,天气不好或者父亲不方便撑船时就休息。也做些小买卖帮衬着。小羽。认识你的人是这么称呼的吗?孙汉笑着说。
是,孙大哥。既然如此,不知你可愿意有时间时带我领略一下长安的风采?耽误你做工的钱我来出!
说的什么话。当然没问题。他哈哈一笑,又严肃了起来。不对,还是有点问题的。神色凝重了起来。
刚还在偷着乐的时羽心里也是一紧,担心地问:什么问题?很严重吗?
是个很严重的问题。小羽你生的这么好看,如果我带着你去长安的街市,肯定要被一心为女挑婿的老父亲争破头。不能还高先生一个好徒弟,我可就罪过大了。孙汉是个活泼的汉子,与裴时羽又有些一见如故的意味,就大方地和他开了个玩笑。
时羽白皙的脸瞬间绯红,像上了层上好的胭脂。打小就有长辈说他生的好,大一些时姐姐们也常打趣说弟弟强过她们所有人。可是,他长到快十六岁,还是头一回有人这么和他开玩笑。不由得脸红心跳,耳根发烧。又不由得想了一下他所说的可能性。
看着小羽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的俏脸。孙汉想——哎呀,不能和面皮这么薄的后生开这种玩笑。但他生来不会圆场,随意说了几句话就托词走了。心内隐隐也有些内疚。
长安,这座令无数英雄豪杰疯狂的城市,终于可以一睹芳容了吗?
思索了一会儿,他决定还是先放下那个念头,做正事。忙活到快晚上,才做好了一顿令人食指大动的美餐。先装好一份儿,再把剩下的放到已经洗干净的锅里,盖上锅盖。兴冲冲地去师傅那里。
快走到门前,他突然停下了脚步。修长的手指握紧了食盒的把手,小步子徘徊。
师傅说了今天不能打扰他。我能这样过去吗?他问自己。徘徊的步子更多了。可是,他都一天没吃饭了。做徒弟的也绝没有看着师傅挨饿的份儿呀!来都来了,没理由就这么回去。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做一次不听话的徒弟。
弓下身子,小碎步一溜小跑到门前,放下食盒,再快步跑回原处。寻几块小石子,用右手拿一颗来,转到食指与中指之间,暗中蓄力,斜斜地向门框处射去。
石子与木头门框接触,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闷响。他已经隐蔽好,屏住呼吸,支楞着耳朵聆听着。
好一会儿功夫,一点动静也没有。没听到?他故伎重演,又发了颗石子。这次没有上次好,石子偏了,声音不大。他正暗自可惜,就听到门的吱呀声。慌忙藏好,不忘用眼睛看师傅的反应。
高珍自算出结果,直呆坐到日头偏西也没有移动分毫。开始,他想了很多,也想的很乱,后来,就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想去想了。方才的那一个小小异动才把处于放空状态的他拉回来。开门,正瞧见一个枣木食盒放在门前。
这是三年前还是两年前,因为看它好看才从外面买来,却一次也没用过,一直在厨房的储物间落灰来着的食盒吗?认真擦拭干净后的它有着厚重木料独有的柔润手感,似乎还有些温暖。打开来看,上面一层里放着一道水煮青菜,两颗水煮蛋,一碟切的好看的蒸鸡,下面一层是一碗炒豆子,最下面一层是一海碗煮的粘稠开花的白米粥,腾腾的热气。
一大碗吗?他笑了。把食盒重新摆好拿了进屋。
师傅看起来很高兴。就知道我的厨艺不会有人嫌弃。裴时羽小心地离开了。面上心里,都是怎么也压不下去的喜悦。
这个小徒弟还是很懂得尊师重道的道理的。只是,他心里就更多了分歉疚。高珍已经年过三十,自小就习惯了孤独。所谓孤独,不是不与人居,而是明明看起来不孤单,却很孤独。不过,若是已经习惯了孤独,是会享受孤独的。
多一个人在身边,本没有什么感觉。可他的体贴入微,就像这个原来已经被遗忘的精致食盒一样,会令它重放光芒。也让他已经封闭自守的心,多了一些对人生和生命的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