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顾小玥顶着两个熊猫眼去上班,一个晚上,她都没有睡好,总是惊醒,然后好长时间又不能入睡。她很生自己的气,越生气越烦躁,也就越难入睡。
很不巧的,李峰也没能如约上班,他一早就接到分局的电话,让他去局里开会,完成连环绑架案的结案报告和总结。
派出所里,顾小玥也没有闲着,凭着不服输的劲头,她硬是把三十年前到二十五年前的所有户籍资料翻了个遍,把所有同期失踪的男子排查了一遍,但是全然没有任何线索。很显然,她在这个案子里想找到什么东西,时间越长,她就越烦躁。
下午的时候,顾小玥的备忘录上已经写满了字,又划掉了大半。她越来越相信自己和玉珏之间有很深的关系,因为在她右手边有了一份新文件,那是从贵州镇宁布依族苗族自治县调取的方悔老师的个人资料。
文件不算厚,只有三页,就涵盖了这位乡村教师的一生。关于他最早到乡村落户的文件,只有两个字:缺失。他的一生非常简单,从1992年开始,每一年都只有一句话,“在XX村或XX寨担任乡村教师”,算起来,他已经在贵州呆了整整二十五年。
在薄薄的三页纸中间,夹杂着几张照片,都是他和孩子们一起的照片,相纸粗糙,照片并不清晰,但依旧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个高个子男人的样貌。他的眼睛十分明亮,炯炯有神,宽阔的额头有些突出,加上高挺的鼻梁和厚嘴唇,竟是一幅英姿飒爽的模样。
顾小玥被这张照片震撼到了,说不明白为什么,她就是觉得照片里的方老师特别熟悉,特别亲切。她有一种冲动,想和韦栋一样,第一时间拿着照片到街上去逢人就问。可是,理智告诉她,这样无异于大海捞针。
天色渐渐暗了,已经是下午五点,她和林所长简单通了个电话,林所长去了安徽,那里是刚刚确定下来的偷盗车辆销赃地,要下个星期才能回来。李峰去分局开会,也没有回来。顾小玥第一次觉得孤孤单单,她很想和什么人一起说说话,拿起来手机,她又再次放下。因为这桩案子,她连闺蜜梅欣洛的数次邀约都拒绝了,今晚也不例外。
她终于起身,和值班的民警打了声招呼,走出了大门。天上有细碎的雪花飘飘洒洒,地面上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雪。踏着自己的脚印走上街头,鬼使神差般地,她一路走到了银锭桥。
入夜的后海并没有因为严冬的寒冷而萧条,相反的,这里的夜永远是熙熙攘攘的。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车,欢笑声、嬉戏声此起彼伏,一派纸醉金迷。
顾小玥团身蹲在桥边上的河沿儿处,河水已经结冰,上面也覆盖着一层白雪,混迹在喧闹中,竟显得格外宁静祥和。顾小玥一时间竟看得呆了,本来闹得她难受的心在这一刻竟真的安静了下来。她突然有些懂得了林所长的从容淡定,相比而言,自己太过毛躁,太不成熟。
一想到这一层,顾小玥觉得心里舒服了很多,她抬起头来看向天空,雪花片片落在她的脸上,打湿了额头,凉凉的沁入她的嘴唇,头脑似乎也清醒了很多。
不经意的,她瞥见了桥对面的一个人,那是一个女人,站在光秃秃的大树后面,枝桠挡住了她的脸。她一直在盯着顾小玥,目光竟从未离开。
顾小玥眉头一皱,这女人的身影怎么这么熟悉?是在哪里见过吗?有着过目不忘本领的她,大脑已经开始高速运转。是的,那一次在护城河边,和梅欣洛一起时,这个女人就在不远处。然后,那一天她、李峰和韦栋一起在银锭桥附近寻找线索时,这个女人也是在同样的位置出现。对了,还有昨天,在民族大学学校门口的公共汽车站,不又是她从自己身边走过!
顾小玥立刻起身,无论如何,在短短两周内,她出现了至少三到四次,这一次又如此明显地盯视着自己,绝对不是偶然,绝对不能错过。
银锭桥并不长,跑几步就可以过去,只是桥上到处都是人,桥旁更是有众多的三轮车。顾小玥一行动,桥对面的女人立刻惊动,转身就跑。
“你别走……”急迫中的顾小玥大声喊了起来,惊得一众路人侧头观望。路面很滑,她几乎跌倒,踉踉跄跄地奔过石桥,只看到女人的身影转进了小石碑胡同。顾小玥本就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暗自骂了一句,撒开脚丫子直追了过去。
一进胡同,天色骤然暗下来许多,一阵北风裹带着雪花和不知名的碎屑迎头扑来,顾小玥一个大喷嚏打了出来,“妈的,背运……”她清脆地骂了一句,干脆摘下有点儿挡着眼睛的羽绒服帽子,看向前方。女人并没有走远,但又拐了弯儿,身影一闪即逝。
顾小玥拔腿就跑,三步并做两步也冲到了拐弯处。一辆自行车突然出现,差一秒就撞到她的身上,幸好这几年在警官学院没少摔打,顾小玥一个侧身躲了过去,停都没停,继续跑下去。骑车的是个半大小子,却被吓了一跳,“你丫是人是鬼啊?不要命了……”他对着顾小玥的背影大骂出口,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只好住了口,干脆推着车朝大路走去。
顾小玥追着女人的背影,七拐八拐的竟然又到了旧鼓楼大街。从静悄悄的胡同里一出来,车水马龙扑面而来,她竟有一瞬间的恍惚。女人不见了,她东南西北张望了一个遍,却全无发现。气恼不已地跺着脚,她不肯就此放弃。
“冰糖葫芦喔……”街口胡同边,一位老人推着个破破烂烂的三轮车,上面一个四方的玻璃柜子,里面摆放着两层各式各样的冰糖葫芦。顾小玥立刻凑上前去,“大爷,您有没有看到一个穿着白色大衣的长发女人,没一会儿前从胡同里走出去?”
老人半天才抬起头来,混浊的眼睛瞅了顾小玥一眼,“冰糖葫芦喔……”他面无表情地继续叫卖着,眼神却一直盯着面前的姑娘。
“来,我买一根……”顾小玥从口袋里抓出一张钞票,塞进老人的手中,想都没想,掀开玻璃柜子的翻盖,随手拿出一根糖葫芦,“嘎巴嘎巴”地咬下一颗红果,就着外面裹的糖壳,用力咀嚼了几下,仰脖吞下。
老人看得愣了,估计从未见过这样吃糖葫芦的大姑娘。“您刚才看到没?”顾小玥被老人的样子逗乐了,心想,“原来您刚才的冷淡是装出来的啊……”
老人瞪了她一眼,也回过神来,手指随便朝前一挥,“往那头溜达了……”一口韵味十足的京腔,外带不耐烦。顾小玥也不在乎,顺着老人手指的方向看去,街道另外一侧斜对着的银铃胡同口,一袭白衣黑发正缓缓前行,正是她要寻找的身影。
“奇了怪了,我刚才明明都扫过,怎么没有看到。”她心里纳着闷,脚下可不敢耽误,慌慌张张地穿过马路,一随手把吃了一半的冰糖葫芦扔进了街边的垃圾桶。正在这时,手机响了,顾小玥连号码都没顾上看,直接接通,“你在哪里?我这边事情完了,过来找你,看看你刚才留言说的新收到的文件。”原来是李峰的电话。
“哎,我现在没空,等会儿再说。”没等李峰回话,她直接挂断了电话。
“妈的,怎么又不见了……”一抬眼,胡同里空空荡荡,一个人影都没有。天已经全黑了,路灯照射下的胡同弯弯曲曲地往远方延伸着,在细碎的雪花中显得很不真实。
顾小玥“啪哒啪哒”地向胡同深处跑去,她脚上的靴子发出的响声在胡同里被扩散开去,隐隐地有回声响起。
北京的老旧胡同一片连着一片,没跑多久,顾小玥就彻底失去了目标,那女人好像凭空消失了,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这一路追下来,顾小玥的脑门上竟渗出了汗水,她停下脚步,“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大口大口的白雾从她嘴里吐出来。
“应该是进了某个院子了!”顾小玥看着胡同里面间或出现的一个个大门,她已经停止了奔跑,心里明白再怎么也找不到了。正沮丧着,前方不远处亮起了几盏灯笼,就挂在一处房子的房檐下,煞是好看,她不由得走了过去。
那是一处古旧的门面房,雕梁画柱的玻璃窗里也点着灯光,正面两扇红漆木门钉着铜钉,有一对金属门环。门虚掩着,里面挂着防寒的厚门帘,有音乐声传出。一块匾挂在门口,上书“集萃轩”三个大字,门脸儿的侧面有一排竖字的招牌:老北京古旧货商店。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里面摆满了各种物件,十分热闹。
不自觉地,顾小玥竟抬步迈过了门槛,她掀开厚实的帘子,走进了这间小店。店里很温暖,也比外面亮堂了很多,她一时间有些不适应,用手挡住了眼睛。
“您需要点儿什么?”旁边突然想起一个苍老的声音,把顾小玥吓了一大跳,她压根没有发现屋子里有人。紧接着,她不由得嘲笑起自己来,人家一个铺面,自然有看店的人。
放下手,眼睛也习惯了灯光的照射,她终于看清,在高低错落的几排货架后面,有两把并排摆放着的梨花木雕花椅子,中间一个小茶台,上面摆放着一副围棋,一盏香渺渺升起。一位身着黑褂黑裤的老人坐在靠里边的椅子上,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