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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了，老方，我来看你。说是不让上香烧纸，怕烧了山，你体谅一下。我知道你的，你总是体谅别人，你一直都体谅我。你从前爱喝点小酒，今天我陪你喝几杯吧。来，我新搭的米酒，你尝尝。还有下酒菜，这是五香蚕豆，这是椒盐味的，稍微裹粉油炸了一下。从前实在搞不懂你怎么喜欢吃这臭烘烘的豆子，你走了以后，每到春天，我在市场看到新鲜的蚕豆还是忍不住买回家。吃着吃着，就习惯了，也不觉得臭了。我学会了很多新的做法，你说你要是还在……咳，瞧我又说傻话了，喝吧，喝吧。

儿子今天加班没能来看你，别怪他，说起来你该为他感到自豪。这几天咱领导人接见外国使团，他被安排到路面巡逻。我给照片你看啊，喏，咱儿子穿着铁骑的警服，荧光绿，还反光，很闪眼吧？开的是蓝白绿的警用摩托车，威不威风？唉，我当初是不同意的，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他是你儿子，说也要像爸爸一样当个英雄。儿子出息了，我也算没有愧对你们方家。他过几天得空了会来看你，原本我也可以等他一起来的，但我想跟你叨叨，说些体己话。

有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说，前年咱妈过身的时候，跟我说：阿兰啊，这些年你太苦了，都怪我这个老不死的，拖累你了。村里人也总感叹我辛苦，可怜，一个人拉扯着小的，还要顾着老的，老人瘫痪在床，一把屎一把尿的。其实一家人，哪有什么拖不拖累辛不辛苦的。赡养老人，抚养孩子，本就是应该的。我从小没了妈，我爸总打骂我，是咱妈把我当女儿，你们给了我一个温暖的家。可怜咱妈在床上躺了七年，也遭了不少罪，走的时候很平静，还嘱咐我找个好人家，老了有个伴。我也不是没想过，特别是遇上事的时候，台风把屋顶瓦片掀了，孩子生病了，就很希望能有个人搭把手。可我一想到这是我们的家，我们的孩子，我们的老妈妈，就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另一个陌生人的加入。

年过一年，儿子上完大学，又留在城里工作，咱妈也走了，我一个人在乡下守着冷清的家，没有人需要我，也没有人让我依靠。她们都劝我改嫁，我还是觉得不成。老方，你还记得村里那棵空心果树吗？小时候我们多馋啊，一天天的，拿着长竹竿去打果子，好不容易打到个熟的，啪就掉树下的牛粪里了，现在说起就想笑。现在村里不养牛了，树的周围打了灰白的水泥，果子打落到地上总要烂一块疙瘩。有时候吃着吃着，我就忍不住哭了，你们都不在，我就像一个空心果。

邻居芳姐介绍我到他们单位做环卫工，我就跟着进了城，总要有些活计，也能减轻儿子的房贷压力。儿子对象是个城里姑娘，这女娃我看着挺好的，让我搬过去一起住来着。但年轻人有他们的生活，我一个乡下婆子的，不想打扰他们。去年我换了住处，搬到一个公厕楼上的房间，小了点，夏天的时候厕所味往上熏，但能省几百块房租呢。隔壁是工具房和临时休息室，归我们单位伍大哥管，他负责楼下公厕的清洁，人挺勤快的，天台和楼梯也总是打扫得干干净净。他白天在楼上休息，养养天台的花草，晚上还是回自己家去住。

前段时间下了大暴雨，凌晨五点我扫路的时候，看到树叶和芒果花落了一地，厚厚一层，被水吸附在地上，扫起来很费劲，不多久胳膊就酸了。扫着扫着，拐弯那边传来刷刷声，我走过去，看到伍大哥戴着草帽在扫地，见我了呵呵笑，说是醒得早没事干，来帮我扫地。说实话，我挺感动的。他这人热心肠，没事常到社区当义工，捡垃圾、清理牛皮藓小广告、守红绿灯什么的。有一次我过马路的时候，看到他给乞丐钱了，还给了他几个包子。那乞丐挺可怜的，大冷天的光着膀子跪着，一边没有手，另一边的手像条尾巴似的，唉，我总不敢看。一天中午他喊我一块吃饭，说是一分钱领了披萨套餐，一个人吃不完。于是我们就在天台上一起吃披萨,他还从家里带了冰糖炖雪梨，说是他母亲炖的，那糖水我很喜欢喝。我问他喝不喝酒，他说也爱喝点小酒，我进屋拿了一小瓶。他砸吧了几口，说是好酒，要是来点蚕豆就更好了。我心里一惊，觉得他很像你。

他见我总一个人，让我空了到他们家去坐坐，说就当做好事陪他母亲说说话。他家不远，就两站的路。房子是他父母的，小两层的老房子，有个院子，跟咱老家差不多。我到的时候他父母正在院子里晒太阳，老太太很和善，老爷子坐在轮椅上逗猫。一起吃饭的时候，我没忍住，眼泪掉到饭里了，我想你，也想咱妈。老太太问我，愿不愿意来他们家一起生活。

唉，我心里头乱糟糟的，也不知道找谁说。我心里觉得对不起你和儿子，可是我想要有个家。老方，你要同意的话，就托梦告诉我好不好？

来，再喝一杯吧，喝完这杯我该回去了。我会常来看你的，带上米酒，带上蚕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