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最初的热血
何嘉文第一次踏进鲲鹏中学大门的时候豪气冲天,心里想着决不能给父亲丢脸,三年以后清华北大必不在话下,最差也得上个人大复旦。那一腔热情恐怕在以后的人生中不会再出现第二次。
按照鲲鹏中学的规矩,每年新生入学,分班情况都会在公告栏贴出来,附上每个人的入学成绩。何嘉文在榜单上从上往下逐个扫描,终于在右下角找到了自己的名字,排在倒数第五,总成绩竟与第一名相差近100分。虽然他表面装作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心里却像挨了一闷棍。
何嘉文所在的一年五班有54人,其中男生28人,寝室却只有两间,按照编号一间是517,一间是518,而床则每四个人合用一张。这床设计实在精巧,分上下两层,左右两张,中间是四个人的公共空间,用两根横梁将左右两侧衔接起来。这分明就是两张床!为什么一定要硬拼成一张!这估计可以载入鲲鹏中学十大未解之谜。这种床俗称叫做“四人床”,因为许多已经老化,一碰就感觉要散掉,被学生们戏称“死人床”,或许只有死人才能在这里睡得踏实吧。鲲鹏中学改革这么多次,都没有把它们改革掉,足见改革的成效。
不等他们抱怨完,班主任的通知就来了,要所有人到教室集合,准备安排座次。这班主任也是第一次做老师,里里外外透着几分稚嫩,把现场搞得一片混乱。
大家按照班主任的安排陆陆续续进来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何嘉文早就在位子上坐定,百无聊赖地发着呆,他前面是一个瘦削的男生,正拿着一本不知什么书看得起劲。
“你好,我叫何嘉文,很很高兴认识你。”
“白乐天。”男生冷冷地抛出三个字,低头继续看书。
何嘉文大吃一惊,这小子竟然就是班级第一名白乐天,以为白居易他老人家真穿越千年重新投胎做人了,果真人不可貌相,心里不禁又挨了一棍。他本来想再多聊几句,但是按照多年来的经验,越是学习成绩好的人越是清高,怕自找没趣,只得作罢。
教室乱了一阵,终于大家都坐定。班主任走上讲台,作开学致辞:“大家好,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高中生了。你们都知道,鲲鹏中学是省里的重点中学,凡是从这所学校走出去的学生,每一个都是国家的栋梁,我希望你们能以你们的师兄师姐为榜样,不辜负父母的期望,不辜负学校和老师的培养,更不要辜负你们自己这三年的青春……”
他在台上自顾自讲着,真把这一班懵懵懂懂的少男少女唬住了。啰啰嗦嗦讲了四五分钟,他才开始介绍自己。
“我是你们的班主任,也是你们的数学老师, 今后三年时间里,将会和你们一起成长。我叫吴杰,吴是——”他清了清嗓子,大脑飞速运转,终于拉出一个姓吴的大数学家。
“吴是吴文俊的吴。”
可惜,同学们对吴奇隆、吴宗宪、吴亦凡可能更熟悉一点,这种学术界的老前辈压根就没听说过,所以一个个注目屏息,等着他继续往下讲。
吴杰看没人能领会自己的深刻用意,竟一时语塞。他顿了一顿,继续介绍自己:“杰是朱世杰的杰。”
依旧没有人听说过这位老前辈。
吴杰有些悻悻然,匆匆给自己这个讲演做个结尾。
“大家叫我吴老师就可以了。以后不管是数学上的事,还是其他课程,甚至是生活上、心理上的问题都可以来找我。我是你们的老师,更希望成为你们的朋友。”
“虚情假意。”白乐天低声嘟囔了一句。
虽然他声音小到几乎自己都听不见,却没有逃过何嘉文的耳朵。嘉文暗暗惊讶,原来学霸也有看老师不顺眼的,哈哈。
“下面,请大家也介绍一下自己,以后都是同学了,互相认识一下。”
吴杰痛苦地介绍完自己,顺便把这个痛苦踢给了全班。
何嘉文对这个班主任倒颇有几分好感。在初中时,他的班主任也是姓吴,是一个年轻的女老师。那位吴老师也说要和学生交朋友,甚至不允许学生叫她老师,而是叫她小吴或者直呼其名,想来虽然有些滑稽,却不失亲切。
何嘉文本来想在自我介绍的时候,顺便拍一下吴老师的马屁,加一句“在吴老师的带领下,取得更好的成绩”,结果舌头一时打结,变成了“在小吴的带领下”。
台下顿时哄堂大笑。
何嘉文大窘。本来这句话他在心里已经默念了几遍,确定不会出错,结果一紧张,变成这样。他抱歉地瞥了吴杰一眼,满脸通红,羞愧难当。
吴杰倒也宽容,笑了笑,圆场道:“叫小吴好,这样才跟大家没有距离感。”
何嘉文的困窘很快被白乐天拯救。因为他上台只冷冷地抛出一句“我是白乐天”就下了台,完全不顾吴杰尴尬而不是礼貌的笑脸。
“我是某某”是名人们的常用语。比如“我是刘德华”、“我是成龙”、“我是马云”。这样的句式一出口,瞬间将整个人的格调都拉高了,白乐天的头上像顶着一个金黄的光环。所有人都忘记了刚才的插曲,只注意眼前这个明星。
吴杰满脸堆笑,高声道:“这就是我们班的第一名,也在全校名列前茅的白乐天。大家要学习他这种一心苦读、讷于言而敏于行的精神。”说罢,带头鼓起掌来。
白乐天抬了抬下巴,礼貌地咧了咧嘴,接受了这一番恭维,又低头看书了。
吃过午饭,何嘉文在学校转了转,一是先看看军训的场地,熟悉熟悉,免得到时候找不到地方再出糗;二是出来透透气。刚才在食堂闷坏了,这鲲鹏中学不仅学生的质量高,数量也多,一个这么小的食堂,竟然能容纳两千多人,跟电视里的广告一样,拥挤得节目都无处插播了。
学校的东侧是操场,军训马上要在这里举行,西侧是用途各异的楼房,教学楼、实验楼、图书楼、宿舍楼依次排开。路是水泥的,两侧栽了樱花。除了楼房和设备老旧了些,一切看起来和想象中的校园一样。
想到接下来的两个星期都被军训填满,何嘉文倒有点小兴奋。以前老师提问未来理想是什么?何嘉文曾回答军人。如今虽没走上那条路,以军训的形式体验一下军旅生活,也算过一把瘾了。
现实又给了他一记耳光。军训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梦幻。虽然已经入秋,天气仍燥热难耐,可谓名副其实的骄阳似火。在这样的天气下,不出五分钟衣服就像刚从水里拎出来,膏药一样贴在身上。一天的训练有八九个小时,而休息时间加起来不到半小时,几乎可以当作物理课中的空气阻力,忽略不计。而训练的内容,要么踢来踢去,要么站立不动,乏味至极。
白天的训练已经足够辛苦,夜晚则是另一种痛苦的体验。十几人的大寝室,晚上俨然变成一个菜市场。有磨牙的,有打鼾的,还有白天偷了懒专挑深夜闲聊的。这其中最折磨人的是磨牙,那种毛骨悚然的声音,像极了恐怖片中嗜血的魔鬼啃食着人骨,令人一阵阵脊背发凉。在这样的环境里,竟然还有人在听鬼故事!那可真见鬼了。早上一觉醒来,身体就像一个腐败工程,感觉一碰就要散掉。
最折磨人耐性的是叠被子。刚开始何嘉文还可以按要求叠成豆腐块,不出几天,就大有往豆腐卷方向发展的趋势,再过几天,就算努力抢救也无力回天,被子变成了一滩豆腐渣散在床上。
还是白乐天聪明,不知从哪里搞来几片夹板,插在被子里。从外表看上去,有棱有角、十分规整。教官有意将他树立成为榜样,在全年级表彰一番,谁知拿手掌一摸,竟扎了一根刺到小指上。教官又好气又好笑,罚了他二十个俯卧撑,从此再没有人敢用这招。
漫长的两周总算过去了。按照鲲鹏中学的旧例,在军训结束前,要搞个操练比赛,算是检验这两周的训练成果。一路看了这两周以来的训练表现,吴杰早对五班失去了希望,只要不太过丢脸就行。事实证明,果然很丢脸。主席台上的领导们脑袋摇得几乎要从肩膀上飞掉。
吴杰以为五班要拿个倒数第一回来,谁知后面竟还有几个班的表现如脱了缰的野狗,一松手就四处乱窜,拉也拉不回来,把五班的女生们一个个激动得热泪盈眶。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两周的军训摧毁了她们的盛世美颜,现在终于可以结束这煎熬,找回貌美如花的自己,不免悲喜交加,觉得有必要落几滴眼泪,不然难以表达自己的欣喜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