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出去讲课,因为是以free-talk为形式的英文课,一般情况下都是讲英文。讲着讲着突然脑袋就短路了,忘了望远镜这个单词怎么说了,就很随意地自问了句,望远镜怎么说来着。然后,我的一个学生也像我一样随意,答了句“telescope和binocle都可以,但telescope指单筒的望远镜,binocle特指双筒望远镜。”当时的我,虽然表面上故作镇定,但心底里却是被震住了。七岁的小孩子啊,英文词汇量竟然如此之大,而且还掌握得这么准确。
其实,也不是第一次惊诧于这些孩子的水平了。在课堂上,“一语惊人”的情况时有发生,而且不仅限于他们的英语水平。他们的物理常识,数学能力,历史知识、思考能力、逻辑推理能力时常让我惊叹,甚至感到惭愧。有好几次,我都被他们问得哑口无言,最后只得尴尬地用句“术业有专攻”来搪塞。而且,他们平时还在学,钢琴、绘画、游泳等,有的人甚至还知道莎士比亚和Queen Elizabeth。
因为走的是精英式教育的路线,这种班级的人数通常上不超过三个,每次上课之前,我们都会用英语聊半个小时的天,小孩们会很高兴地给我讲他们画的画,聊他们的各种玩具,以及他们怎样把玩具机器人大卸八块而后又重新组装。
从这种轻松的对话中,我了解到,孩子们并不是像我们一贯认为的那样,为了赢在起跑线上,学得痛苦万分,童年不堪重负。事实是,他们的童年,有玩具机器人,有战舰组装,有积木,有自己养的生命球,还有小花小草小动物。他们学得很有激情,玩儿得也很快乐。
记得上次我拿了枝按动笔出来,一个小男孩很快地就把我手中的笔拿去拆掉,然后没几下子就搭成了个可以发射的“火箭”,走到教室后排,叫我们让开,说他要“fire the rocket”了。这般的想象力和创造力让我又禁不住感慨万千。
然而,并非所有的学生都这么厉害,前段时间一对一辅导一个初三的学生,虽是初三,但其思维能力、英语水平、反应速度以及知识面都远远比不上那几个小学生。很多时候都靠思维惯性来解题,完全不用脑子。
做这个对比,并非有心要去褒谁贬谁,只是以上这种巨大的差别让我想到了一个词——教育分层。
逻辑思维有一期节目叫《即将到来的阶层社会》,其中重点分析了美国阶层社会的一个重要方面,即社会巨大的贫富差距所带来的教育分层。里面就讲到,在美国,穷人与富人之间最可怕的差距可能不在于金钱,而在于认知。贫富差距让美国的穷人和富人享受完全不同层次教育,而不同层次的教育又会导致认知水平和思维模式上的极大差异。我们通常会见到这样的情况,一个人如果身居底层但见识卓绝的话,只要给他机会,他就不会在底层待太久;而一个人如果腰缠万贯脑子却一团浆糊的话,同样,他也不会在顶层待太久。所以,真正让“贫穷成为对穷人的一种专制”的是穷人的见识、认知和思维模式。
节目里只讲了美国,可是,这种情况真的就只限于美国社会吗?中国难道不是如此?我觉得,不仅仅是美国,这种情况在其他任何国家都是存在的。因为有社会就必然有阶层,阶层的一个基本特征就是差距,谈差异必然就避不开人与人之间认知上的落差。社会的分层并不可怕,巨大的贫富上差距可能也没有那么恐怖,真正可怕的是上下层间认知上的云泥之别。观念上的分化,智识上的不同,认知上的高低,会带来社会贫富上的悬殊,而这会导致的结果可能是,有钱人的认知水平会远远高于穷人,而认知水平较低的人,即使有钱,可能也富不过三代,最后也沦为穷人。如此,久而久之,便会带来一个可怕的后果,精英只与精英对话,穷人则被无意识地固化在自己的小团体里,社会阶层板结,上下层之间再无通道。到那时候,穷人可能就不是如今的仇富和愤怒了,而是深深的绝望。他们身在底层,活在自己的所认为的小确幸或者不确幸里,受限于自己的认知,他们永远都看不清上面的人在想什么。
我在文章开头部分提到的这两种学生间的差距就很能说明一些问题。在我看来,他们之间差距并不是金钱,而是认知。由于加了初三那个小女孩的微信,私下里了解到她去过法国、日本、泰国,以及国内的好些地方,如此小小年纪就能满世界到处跑的,一定不缺钱。而那几个小学生的家庭条件怎么样,我不能贸贸然下结论,因为没有太多的接触,但我猜应该还是不错的,至少是中产阶级以上吧,毕竟理想的素质教育或者精英教育都是需要高投资的。而且,能够教出那样的小孩,父母的水平应该也是相当高的,至少不会是没有格局,没有远见的父母。我听其中一个男孩说,他的英语,就是从小和爸爸一起读英文故事书时,顺带学的。由此观之,他们的不同,很大程度源自父母的认知,或者说家庭教育的不同,而非贫富上的悬殊。
关于教育,我知道这样一个说法,说底层的人会把孩子教育成一个工具,即培养孩子的一项专业技能;中产阶级把孩子教育成一个工艺品,就是会培养孩子的沟通能力、表达能力、团队精神等;而顶级精英的教育则是把孩子培养成一个艺术品,即主要培养孩子的决策能力。(不记得是在哪里看到的了,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查找资料,结果还是没找到。)在这里我也并非要特意强调孰优孰劣,我知道,如果从现实出发,用更理性的眼光来看,我们会发现这只不过是根据自己手上所掌握的资源而作出的不同选择而已。其中某项选择对某一特定阶层的人来说,可能恰恰就是最佳选项。比如,对底层的穷人来说,谋得一技之长可能比拥有超强的决策能力更为重要。尽管是这样,我们也应该要注意到这样一个事实,这种教育分层所带来的认知差距也会越来越明显。在不远的未来,这将会变成人与人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
马斯洛有个理论说,人的需求就像个金字塔,可以分成很多个层次。底层是生理和安全,往上分别是社交和尊重,最顶层的是自我实现。
而我们来这人世溜达也不过几十年,多则百年出头,每个人的时间都极为有限。况且,每个人的生命的张力也各不相同,再加上其他的各种因素,自然而然,这世间的人便有了多样性和层次化的特征。有的人穷其一生,也就只满足了生理和安全层次的需求;还有一大部分人,能达到马斯洛需求的第二个层次,也就是社交和尊重;只有剩下的一小部分人能达到最顶层的自我实现。我们先且不去追问他的这个理论有多大的科学性,但至少它很好地描绘了人与人之间的差距。这个差距可能有社会地位的差距、收入水平的差距、受教育程度的差距,这些是我们可以用眼睛看到的,可以量化的差距,但在这其中还夹杂着一种很重要的、我们无法用肉眼看到的差距,那就是认知上的差距。
之前听万维刚讲过一本书叫《巨富》(Plutocrats: The Rise of the New Global Super-Rich and the fall of everyone else),里面就讲了新一代富豪们的特征,比如说中国那两个姓马的,还有Google,Facebook等现代巨头公司背后的执掌人,这些巨富并不像过去人们常常所认为地那样,子孙败家,金钱至上,唯利是图,生活糜烂不堪,逃不开“富不过三代”的宿命。真正的事实是,他们很用心地教育后代,他们的生活正派,勤奋努力,用正当手段赚钱,而且有崇高的理想,伟大的人格,追寻生命的意义,每天都过得很high。
但是,那些活在底层的人会相信这个事实吗?大多数都不会。不是因为相信了这个事实后,他们最初那靠仇富行为来平衡自己心理落差的权利会被剥夺,而是他们真心不信。认知上的局限让他们想当然地认为,乔布斯说的“活着就是为了改变世界”是个巨大的笑话,扎克伯格说的“不只为找到自己的目标,也为帮他人找到目标”是种无耻的虚伪,马云说的“找商机就是为社会解决问题”是在唱高调。要让他们去理解那些世界顶层精英的想法,很难。他们只能用自己的想法去套别人的想法,他们的认知只局限于自己所在的环境,所在的阶层。他们不理解自己所在的小圈子以外的世界。
吴军曾在他的著作《智能时代》里讲过“未来,只有2%的人,能在人工智能的大潮中把握住机会,因为只有2%的人能达到这个认知高度。”当时,看到这句话时,我是有些不屑的,觉得他是在危言耸听,杞人忧天。如今,当我看到七八岁的小学生在我面前,对世界历史侃侃而谈时,把军事地理分析得头头是道时,俨然一个个小军事家、战略家模样时,方才后知后觉,原来吴军说的情况离我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遥远。而且,它还会来得很快。
认知上的差距,智识上的不同,自然就衍生了人生观、价值观上的不同。因而,我们会有“酒逢知己千杯少”,但也有“话不投机半句多”。人与人之间,有的“相见恨晚”,有的却“相对无言”。遇到这种情况,我们会轻描淡写地说一句“嗨,没啥的,价值观念不同呗。”然而,我们再深入地想想,不正是认知水平的差异,导致了人与人之间的价值取向相去甚远吗?在有的人眼中,花就是花,草就是草,而有的人却能从花草中读出“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的智慧;有的人办企业一心只为赚钱,而有的人却向往着那些金钱以上的意义;有的人只能使用简单形象的思维,有的人却能理解复杂抽象的概念……有的人在天南,而有的人在地北,因为不同,人与人之间,有的可以促膝长谈,聊尽世间百态,而有的连对话的基础都没有,无法连接。所以这便注定了,同样都是人,却会活出完全不同的境界。
可能,有的人会说,差距就差距呗,理解不了就不理解呗,无法逾越就不逾越呗。如果一个人现在已经觉得很快乐了,如果他的毕生所求就是每天打完游戏刷微博,聊聊八卦追追剧,如果对那个人来说,这样的人生就是幸福的颠峰,那他把自己活成一个工具又有何不可?当然也没何不可,毕竟那也是一种生活,而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
不过,我曾经看到过这样一个笑话。有个农夫,他每天都幻想着自己有一天能当上皇帝,因为这样,他就可以在龙椅的两旁,一边摆煎饼摊子,一边摆油条摊子了。关于这个笑话,还有个更俗气的版本:屎壳郎说,等哪天我暴富了,我一定要包下方圆百里的厕所,这样我就可以天天都吃新鲜的了。
思维、认知,决定行动。没有褒贬,讲的只是事实。
我记得,和菜头说过一句话,让我印象特别深刻,他说:“人生一切努力的价值,是成为美好的一部分,但前提是,你得知道这些美好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