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最近清心寡欲啦,”白唐磕着瓜子,一只胳膊挂在江欲肩上,满脸讽刺的笑意,“江大帅哥?我记得这可不是你的作风。”
蝉声已近颓靡,夏日黏腻的风还未散去,拨动着石桌上搪瓷碗里几块碎冰,氤氲开酸梅浓稠气息。也许放的太过,味道闻起来并不好,惹得离它最近的江欲皱了皱眉,几分不耐地推开,眉间隐有几分郁结戾气。
“我这几天,天天来这个破园子,一坐就是一个下午。”江欲粗鲁地抹开颊边碎发,连撞疼了白唐的手也没注意到,后者灰溜溜地吐着舌头,不知道又是谁摸到了江先生的逆鳞,看起来惹得还不轻。
“怎么啦,这里有什么宝贝,搞得你连玩也不跟我们出去玩,活像个七八十岁坐街边儿跟人下象棋摆龙门的小老头儿,你不无聊我还看着烦呢。”话音落了落,白唐把吐了一地的瓜子壳拿脚尖归置归置,全堆在江欲脚旁边,才又继续说,“你是不知道,那几个场子没你去捧,热闹都热闹不起来啦。”
白唐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她三言两语把江欲以前游手好闲左右逢源公子哥儿的形象抖了个底儿掉,江欲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不那么正规意义上的好人,心情顿时也好了几分,想着等见到程阳,无论如何也得和他好好说道说道,自己真不是花心大萝卜,皇天后土实所共鉴,以前都是个误会。
于是他没再理白唐,连哄带骗把人赶了出去,自己一个人就着桌上几个茶杯自己跟自己堆塔玩。白唐愿意走也是耐不住这燥热的天气,可像江欲这样从小娇生惯养的,好像浑然未觉似的,半点儿不觉得难受,也是令人称奇。
“程阳,你个小兔崽子。我今天把话撂这,你一天不来,小爷就在这等一天,一个月不来,就等一个月,我就不信,抓不住你这尾鱼。”江欲嘀嘀咕咕对着茶杯发狠,猝不防脑门被人偷袭,一声脆响仿佛把他脑袋里可怜兮兮那丁点智商都敲没了去。他似惊犹喜,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登时立起身像马上要敬礼似的,却也不敢再进一步,只是怔怔看着来人。
“那你说说,抓住我了要干什么。”程阳好像是笑了,眼里却殊无喜悦,他始终保持着离江欲三步远的距离,固执地不肯过去,看着大概还在生气不久前江欲当着他面儿做着不正不经的事情。
“程,程阳。哥…”江欲软了性子耐心哄他,尽量把脾气都收进肚里试图当个屁放了,“我是真的喜欢你,也只喜欢你,我不想跟你闹脾气,我就想好好的。”
“你看你现在肯过来,是不是原谅我了。”
程阳进来的时候门没关,一点穿堂风打巷子口过进来,沿路分花拂柳带雾气,卷进这个四方小小的院子,像被惊着了一样,突地吹倒了江欲方才垒好的杯塔,还就势顺势般把个堪堪卡在桌沿的无辜纹釉瓷白小茶杯给送下了地。
清脆当啷的声响打断了两人不动声色的较量,茶杯脆弱,几乎是刚落地就悭然破碎,四分五裂得连挽回的余地都没有。
程阳终于动了,他慢慢走过去蹲下身,一片一片把碎块捡起来卧在手心里,头也不抬地说,“不是啊,江欲,我是生气你骗我,你明知道我最讨厌那样的人的。”
程阳没有回头,可是江欲仿佛看见了他的表情,就跟之前一样,惊讶,生气,还掺杂着嫌恶和瞧不起。一个眼神都在说,整天花天酒地的江欲,真恶心。一边左拥右抱,一边说着真心爱你,身下还躺着别的人,嘴里却急急剖白内心说此生唯一,真恶心。
江欲白了脸色,背挺得直直的,似乎等着挨打的小孩,又倔强地憋着口气,想让自己挨打的姿势好看一点。
他没学过花言巧语,话总是多说多错,可是交出去的心好像那个人又不在乎。
在外头,江欲一直顺风顺水,没遇到什么让他为难的人,说话做事都是极尽风流张扬,虽说有些时候事情做的不怎么好。
但从遇到程阳那一刻起,故事里的主角就不再是他自己了。
后来几天江欲一直窝在屋子里,抱着个连线PSP孜孜不倦打着同一款游戏,记录刷新了一遍又一遍。
他搞不懂喜欢的准确定义,把书店里有关键词的书全搬了回来,看的脑袋发昏两眼冒星也没出所以然来,只觉得自己快要走火入魔,只好打点游戏来平心静气。当然,他打的是程阳最喜欢的那款游戏,并且特别猥琐地找人套到了程阳的ID,一有机会就邀请对方联机。
上次短暂的见面可以说是不欢而散,作为胸中没有半点墨,脑子不过指甲大的江大帅哥,一点也不知道怎么办,于是闭目塞听,不在当作没发生,颇有古代昏庸帝王的潜力。
另一边白唐没了江欲就无聊大发了,见他也不往园子里跑,又开始撺掇他玩一票大的。
“江哥哥,您就行行好吧,你看多好的天气。”
江欲眉目生得分明,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有些冷峻,他眼神也没给白唐一个,完全不为所动。白唐惊掉了下巴,她头一回见着尝了人间百味之后还能遁入空门不问红尘的,况且这人还是江欲。比川普当选还让人从梦中吓醒的事情。
白唐好像突然悟到什么,顿时来了精神,手里苹果也不吃了,几步串到江欲身边盘腿坐下,歪头打量他神色,“我说,你不是真为了那个谁谁吧,你来真的呀。”
“当然是真的!”
“姑奶奶我觉得他不像个好人,”她噘着嘴,闷闷地嘟囔着,“你看他贼眉鼠眼的,肯定…哎哟!你干嘛打我!”
白唐莫名其妙挨了江欲一爆栗,捂着脑袋叫屈。
“谁让你说他坏话了,我看他帅帅的挺好人。”
“哼,你别被骗了还当个宝贝!”
两个人小孩似的你一言我一语,倒也让江欲心情舒散了些。
若是没有后来那通电话。
电话还没挂稳,江欲就拽着白唐出了门。等赶到赌场的时候,气氛已经剑拔弩张了。
程阳搂着一个男的站在一边,几个看场子的打手把他们俩堵在一角。
一时间,江欲明白了那么多次程阳找自己借钱的缘由。
江欲不合时宜地想起他跟程阳刚认识的时候,他开的车半路抛锚了,荒郊野岭的也没信号,程阳歪歪扭扭地从旁边凑过来,特别欠揍地说,他就瞧不起这些没点用的纨绔,什么也做不好。一边还敲敲打打帮他把车又给启动了。那是江欲觉得这人贼他妈有意思,嘴巴挺毒的但人还不坏,就留了人联系方式说是要报答他。后来一来二去,两人混的挺熟的,所以程阳说自己有困难要钱的时候,他一点也没犹豫,简直要倾囊相授。直到程阳撞破了江欲的顽劣程度,好像不能接受一样,两人之间的关系也不尴不尬起来。
江欲没说话,场子里有些冷,还是白唐先出声了“程先生吧?挺会惹事呢。不过惹事这么有一套,怎么没学会自己收拾呀。”白唐对他跟江欲过往一概不知,顶多也就能记住有这么个人了,说起话来毫不避讳,她也没觉得江欲有多喜欢他,只不过有些着迷了。
可是江欲不这么想,他只觉得一片真心喂狗吃,比被狗吃还难受。
一直没接话的程阳突然笑了下,江欲似乎被刺激到了,语气里携着几分阴郁,“好笑吗?是不是很好笑?”他偏头无意识看了眼白唐,又转回目光,“你觉得好笑是不是,程阳?我也觉得好笑。老子觉得喜欢你这件事,真他妈好笑。”
“几斤几两,就把自己的喜欢当个东西了,你也太廉价了吧。”程阳像是一条舌尖淬毒的蛇,半点不吝惜地朝江欲冲来。
江欲还想向之前一样,解释给程阳听,他的喜欢,是真的喜欢,赤诚坦荡,可转瞬间他好像又明白了,程阳才不在乎是真是假,毕竟他要的从来不是他。他一下子有满腔的话不知道向谁说,只得默默咽回去,在喉咙里打个滚灰溜溜滚回心脏。
“那你,给我打电话,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救你。”
“你不会吗?”程阳挑着眉反将一军,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眼角漾开层叠露骨的嘲笑。江欲头一次看见程阳笑这么多回,怕是他把自己这辈子的笑意都抽走了。
不对劲的氛围连白唐都意识到了,赌场的人慑于江欲不敢多话,而此刻都有些站不住似的。
“程阳啊,你不是最讨厌我这种人了,是最讨厌我吧。”犹犹豫豫纠纠结结,江欲还是忍不住把这句话问了出来,眉头似有痛楚闪烁。
世间情动,不过三九黑瓦黄连鲜,糖心落地苦作言。到这一刻,他才好像有点体味。
江欲想,他有了一切所愿,唯独缺了一个程阳。不过也没关系,不就像是丢了点钱,丢了条狗,丢了有点重要的文件,丢了点不得不丢的东西,只是在这偌大的房间里,他一个人孤零零的,看起来可怜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