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兽是身处水井,浑然不知,怡然自得;抑郁是感知到个人局限后的绝望。我深知自己跳出了一个怪圈又身处于另一个怪圈,而以下的文字便是当下的我置身于另一个怪圈的思考,是对我跳出前一个怪圈的自省。
抑郁症对个人的影响令我一年半的时间里毫无个人发展,而从初中开始便有的抑郁情绪总是断断续续地骚扰着我,用克尔恺郭尔地话来说:这些细微的捉弄好比一个人想要从事自己以及众多人将赖以为生地一项伟大工程、一桩伟大事业,便有一只牛虻落在了他地鼻尖上。而我的牛虻便是接踵而至毫不重复的借口。
在研一学期的中旬,那个节点彻底的爆发了,我终于如愿以偿的直面我的焦虑和我的抑郁情绪,节点以事件的形式展开:某一晚在我的“小木屋”(海德格尔让崇拜者们朝圣的小木屋,我的小木屋叫五月)喝完酒,回寝室一段时间的酒醒后,情绪喷涌而至,倾灌注我的全身,世界前所未有的变得让人难以忍受,周围的环境,所谓的实验室,命运的不公,无助和绝望,没有轮廓的未来,无趣的舍友和同学们,动力的缺失,以及近一年来多少个夜晚对幻想的思念,梦中自己死亡的模样,高中好友自杀的身影,种种。我疯一般的下床换衣,世界被我快速的脚步拉扯到模糊,用单曲循环的“U-turn(lily)”阻断了我与世界的交互,It’s my turn。不断的抽着烟好让我的精神恍惚,飞速走向我预谋已久我将要逝去而不被人发现的地方,那个夜晚的月亮就好像世界的镜头蒙了雾一般,月光格外的暗淡弥漫着一层水气。教学楼的旋转楼梯带来的眩晕感正是我想要的,五楼,我到达的地方,那个窗口是我要去向的新世界,窗台的高度似乎是设计好的让人不那么容易爬上去,但当时唯一的信念让我显得不费吹灰之力。就在此刻,世界定格了,五楼的寒风并不那么无情,它让我感知到了自己的身体,恐高症的我蹲在窗台扶着边强,安静的向下看了三分钟。在焦虑的概念里,恐高症不是人害怕高处本身,而是人对于从高处像下跳的可能性的一种忌惮,它是人身处两端的眩晕。但在这漫长的180秒里,第一次深深的感受到了对死亡的恐惧,这是深渊,这是“无”,我不确真的像故事里说的人在死前脑子里会放一部关于平生的电影,可此时此刻我所感受到的除了那无尽的黑暗对我的拉扯,寒风带来的微凉感,还有就是过往每一个动人瞬间和我关心的人的浮现,终于,我暂时放弃了,回到走廊疯狂的抽烟,单薄的衣服难以阻挡我的寒冷,抖动的身体,我需要更加的恍惚,更加的坚定,徒劳,面对高墙我再也上不去了,深深的挫败感令我蜷曲在墙角,此刻的迫切便是有一个更强的权威将我从此地逃离。每一个高校深夜十二点的教学楼里总会有那么一两个好学生在学习,那天碰巧我也遇上了一个朋友,但他不是权威。保安如约而至,我不住的回答“sorry”,难以知晓这道歉是说给谁听的。
抽着大叔递的烟,在平直的走廊里我清晰的听到背后的兄弟说了一句:“不就是失恋吗,至于么?”
回去我才发现这过来的路有多么难走,走过这条路的每一步我都需要大叔的扶持,以免被那些刚从地狱的门缝里瞥见的恶魔们从这个世界拉走。
正是这个节点的爆发让我重新审视了我的过往,周边人,自我,校园生活,虽然这个审视可能让我进入了另一个怪圈,但是这个过程让我发现了突破个人局限的可能。
我突然发现这个学校是一个极度压抑的地方,这里的人也都是毫无幽默感的,即使是接受了四年的高等教育,很多人却仍旧停留在对于考试的应付,实验室里望不到尽头的体力活,看到了别人告诉他们所谓的方向,最终又回到面临就业的困扰;另一部分人不知疲倦地学习,按部就班地生活,为了自己的小小科研成就沾沾自喜,反映于博士们在开组会时故意营造出激烈辩论的假象,他们利用这种自我证明的机会企图让别人知道自己做了很多事,自己在某某方面懂得很多,但当真正需要他们去道出个所以然,讲出事物的精髓时,他们也总是用一个又一个无聊的公式告诉别人他们的研究和发现;更不要说是老师,在我看来,现在很多搞工程的老师都是“蠢”的,沉迷在发票和金钱不能自拔,发表一些看似高大上的论文便自以为在该领域内小有所成,这样的老师何德何能能带出对社会有更多贡献的、真正献身于自己事业跳出个人局限性的人,如果我们的出发点仅仅局限在如此低的要求下,为了缓解社会就业上的压力来读研究生或者博士时,为什么我们不能借此机会来培养出有更高献身精神的人?学校这个天下乌鸦一般黑的地方造就了大部分的平庸,但是也不能否认确实存在那些真正有抱负,热爱自己的工程研究并且有理想的人,存在这样的同学和老师,这也让我在绝望的大山中找到了希望的石块。只是大部人人依旧在用一种老套的,以别人定义的方式去对待考试,对待自己不感兴趣的东西并且自我迷惑,不断浪费着自己的时间失却体验生活、体验自我超越的机会。
值得开心的是,在我目前遇到的人中,大部分的“笨蛋”(人生来其实一样的,这里的笨蛋指的是不愿自己去做出选择的人,没有自我意识的人)里仍然有我所敬重的存在,包括沈老师,潘老师,哲学系的尹老师,佟老师,图书馆咖啡店的老板姐姐。沈老师在我眼里是有那种老派知识分子的风骨的,想象一下民国时期或是六七十年代那些学术大家,一个在学术上有造诣的人应该是有情怀的,而不是死的。学期开始阶段我喜欢参加每一次组会,因为在沈老师的观点里我总能找到一些真知灼见并且记录下来,我认为他并非敏锐的捕捉而是坚持着弟子们智识上真正发展,包括对研究过程的看法,细节和基础的强调,对弟子们思想上的提醒等等,结合我自己的观察和周边同学的交流我发现有些老师其实和学生一样是没有自我意识的,换句话说,因为各种各样的借口和约束让他们放弃了对自我意识的实现和表达。也是因为沈老师在组会的发言时间有限,大部分的时间是无聊并且浪费时间的,让我在那之后再也没参加过实验室的一次组会。所以我们有没有跳出条条框框的可能?如果有,要怎么做?
尹老师是我认识的唯一一个哲学老师,由于我目前的局限性,认识的人不多,所以我只能想象一个真正系统深入研究哲学的人会是什么样的,想象中的哲学家也许是操着一口晦涩难懂的术语,沉迷在自己的世界侃侃而谈。但是尹老师的出现又让我发现一个领域的人不一定是同一类人,一类人是无法界定的,因为普遍性的框架下总能找到独特性,这个独特性是人一生的经历和环境影响所造就的。所以回过头来去看尹老师,她只是一个单纯学习和研究哲学的人,和梁朝伟是一样的,梁朝伟只是一个单纯演电影的人,只不过他所在的职业曝光度更高而已,表象的不同或者表象给人带来的所得不同并不能掩盖他们身上共享的本质,那便是他们都找到了自己的所爱,为之奉献,无怨无悔,也许过程中夹杂着种种焦虑和不安,但是他们在抗争的过程中造就了当下的自己,当下他们是幸福的。她有源源不断的机会去更好的高校去工作,但她精确把握到了表象的一致性,那就是学校对于人的束缚哪里都是一样的,她所追求的表象下的本质不变的情况下,在哪里工作都能实现自己最大的价值,那便是在保证自己基本生存状态的前提下,坚守教育以及对学生自我发展的鼓励,束缚可以让她妥协去做一些事,但是束缚绝不能突破自己的底线,就算和韦校长这样的人发生争吵也在所不惜。所以她喜欢满足学生的要求并且着手去做,其次便是深入挖掘自己感兴趣的领域去探寻更多的可能性,就好像我们谈到人工智能时,她便着手重新拾起工科的知识,这样的老师怎么能不对学生产生强大的感染力?那是人格魅力的芳香,那是一个人。
当我和尹老师谈论到交叉学科这个议题时,我们一致认为真正能做好交叉学科的人,在某一领域绝对时能拿得出手的,所以在这段抑郁时期很多涉及交叉学科的课题也隐隐给我带来很多困扰,这一因素也进一步激发了我的抑郁情绪。很多人是没有幽默感的,实验室的,教室的,工作的,家庭的,社会的,当我逐渐逃离出这个怪圈时我发现,我不能企求每个人都是有意思的,就好像我不能因为身边的人都是无聊的就不去工作一样,这是一种消极和幼稚的行为,道家所说的顺其自然,其实是有希望人能够包容或者更加本真的看待周围世界的因素在里面,这也是我正在学习作为一个人的方向之一。当下的想法是,人在刺激和反应之间总是存留或多或少的时间去做出选择的,人是时间的动物,人是可以发问的动物,人是可以做出选择的动物,人首先是一个动物,其次再是一个人。每一个地方都是一个牢笼,实验室,教室,学校,公司,家庭,社会,它们都在某种程度上禁锢着我们的自由,我们如何才能突破牢笼的限制而能够对自己的研究领域产生有趣的、深邃的想法?而不全是自以为是的公式和浮浅的创新?如何才能真正爱上自己研究的事物?很少有人去关心,我们也懒得去思考这些形而上的东西,我们只是按照他者的方式和定义去做手头的一切,不能说这些人是不幸福的,但不幸福感终有一天会以不同的形式爆发,包括极度的焦虑和抑郁,包括为各种各样的困难或者想做确未做到的事找到形形色色的借口,甚至最终在怨天尤人中压抑地度过自己的余生,因为我们再也遇不到那个真正地自己了,或者我们从来就没遇到过。
潘老师和佟老师以及图书馆咖啡店的老板姐姐身上似乎都有一种一致的特征,那便是淡,在这种安静而平淡的外表下确都能感受到骨子里的一份我曾经所没有过的坚定,“一事精致便已动人,从一而终便是深邃”,已经忘了这句话是谁说的了,但是用在他们身上确有一种恰到好处的和谐感。对于潘老师我没有很深的沟通了解,只能在看她做时能感受到她的一丝不苟和坚持,放下心来,安安静静地做好自己的事,这类人才是学校里的清风,无言,但润物。佟老师的淡来自于宗教带来的慰藉,因为他我也正在尝试开始对宗教做一些理解,每个老师其实就是每一个人,人都有自己的魅力,而他的魅力在于他能够容忍我在上课途中收拾包走人,考试的时候听歌消磨时间这种看似离经叛道的行为,并且即使我做出了那些事,他也很欣然的和我畅谈宗教对他的影响,向我推荐南京的几个教会,并且在每一次聊天结束后都真诚的希望上帝能够眷顾到我的抑郁症,他身上有着我未曾有过的包容,令人动容。老板姐姐的坚定则是在有限的学识上通过自省达到对人生苦短的理解,其实好好考虑死亡并不是一件难事,我们都或多或少的考虑过死亡,但是在面对死亡作出的选择则是区别所在,她通过自己粗浅并且带有局限性的理解达成了自己的人生信条,那便是在自己有限的能力下把一件事做到最好和精致,于是能在不计成本的情况下向我这个陌生人分享一个新饮品的喜悦,能够不顾旁人的不解和嘲弄下为自己的店引进在她看来最好的原物料,她抓住了自己生活中真正的乐趣并且着手去做了,而我们却忙于奔波寻找考试的往年试卷,成绩的比较,奖学金的多少,一遍又一遍刷着试题以求最高分,所谓的论文的多少等等。每个人的自我利益和欲望造就了社会表面上的险恶,但是我们作为动物不就是在建立起另外一套游戏规则的情况下满足我们的兽性吗,埋怨和不满是没有意义的,我认为人在这一基础上如何去展现更多的人性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就像每个足球运动员都有自己的优缺点,但是将自己放到什么位置和怎样的体系中去尽可能的发挥自己的优点才是足球的魅力所在,我认为这也是令足球成为世界第一大运动的原因之一。
生活中的一部分人总能找到各种各样的理由无法把握生活的美好,他人的魅力,学校带来的禁锢更是如此,就像某次和同学聚会时,只有我在侃侃而谈说出一些生活经历,而他们没有一丝的反应,只希望听别人讲,在我眼里,眼前的好学生们呈现出一种木讷和毫无幽默感的状态,他们深受一套规则从小至今的毒害,那便是永远的活在别人的世界里,他们眼中的世界是别人定义的世界,他们的人生理想是别人的理想,他们所谓的生活乐趣是别人的乐趣:健身,美容,美食,摄影,说走就走的旅行。就像尹洁老师说的,生活中的一部分人是懒惰的,他们没有理性的怀疑,我们永远不会对别人的建议加以判断,即使有这个能力他们也不想打破这份当下的宁静,尽管宁静的背后潜藏着深层次的焦虑从而引发各种各样的不安全感,网络中毫无意义的狂欢等等。禁锢是灾难,我们是否有可能将换个角度思考的结果以行动的方式去实现?
因此,在患病的这段期间,我频繁的和几个社会上的人士进行过很多深入的交流,五月吧的老王,涉及雅居乐及其他房地产的智能小区系统公司的老总,利用信息不对称和非凡的经商头脑的高级鞋贩子研三学生周哥,加拿大金融公司的资产管理者淫圣,投身于餐饮业的创业者小白,索尼第二方代理公司的小职员等等。走出实验室,与社会产生深层次的交流可以在某一程度上逐渐让人清晰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因为在这个过程中可以开拓更多的可能性以及这些可能性的可实现性,只有这样再回到我们当下做的事时,才够心安理得的去深入探索和有计划的实施,所谓的研究永远应该是出于自主,而不是老板给你安排的活,因为从另一方面看,那些人共有的特质便是他们真正理解了什么叫从0开始衍生变化的过程,他们也在经历自己的研究生涯,他们实现了各种可能的发展形式并且让自我充分的生长,我愈发觉得,人的一生不应只局限于领导的身份排名,金钱,发了几篇看似晦涩实则毫无含金量的论文,个人的成绩是否比他人高多少,人的一生应该要有更高的追求,在众多可能性中逐渐发现其中以一能够真正带给人乐趣的东西,然后用自己的激情去做并且实现那个事物带给人的真正快乐,在这个过程中别人眼中所谓的名利可能会自然而然的在你身上降临并且你也可以坦然并且理性的去接受,当然也有可能你可能会比别人活的看起来惨一些,但是心安理得的活着又是我们所向往的,那么为什么不去做呢?不能说一个马云,一个乔布斯成功了,其他尚未获得成功的马云们或者乔布斯们就是不幸福的,我认为我上述说的这些人也都是幸福的。通过这段经历我也逐渐明晰并且认可,真正的偶像和英雄是萨特所说西西弗斯式的英雄,西西弗斯跳出了自己的不幸与局限,确用极大的热忱去实现当下的价值,真正的英雄是拥抱焦虑的人,大众造就的偶像不是偶像,换句话说:每个人都可以是偶像,每个人又可以不是偶像。
也是在这一段时间里,我逐渐明晰我想要去感受大众的局限与悲伤,我试图用自己的行为和态度去感染到身边能够接触到的人,我想要用摄影、短片、文字的方式去记录当下我身边人的问题,即使现在或者过去有人做过或是在做也阻挡不了我的脚步,因为我深知我的经历造就了普遍性中特有的视角,就如同焦虑的概念是经过克尔恺郭尔、海德格尔、萨特,霍妮等人的研究才逐渐丰富起来的,我们的存在就像是上帝投向世界的光,人的发问便是投射的形式,我们通过发问让隐匿在黑暗中的事物逐渐成型。此外,我还看到了对于人工智能产生兴趣的可能,我希望自己做的研究是真正能让自己感到踏实的研究,所谓的学位都是虚名,你可以融入这个世界,但是世界并不总是按别人的定义在运转,因为当我们仔细去发现我们能够感知到的事物时总能在普遍性中找到特例。我希望自己可以变得不那么的懒惰以及没有自我意识,其实人生来一无所有,当你死去也不能带走任何东西,宇宙亦是如此,0终究会回到0,那么为什么我们不能让在这个过程中享受当下存在的快乐?不可否认,我确实是动物,但是上帝给了我发问的权利,我想要好好享受这个权利,我愿意尽自己所能跳出历史的视野去看待这个世界,用自己的眼睛好好去欣赏这个世界。我自愿承担一切风险,因为在一无所有面前所有的风险不是风险,我唯一能为别人做所的底线便是:确保让父母知道我还没有死,我正在快乐的活着。无他。
休学在某种程度上只是一种形式,我知道我会回来,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学校仅仅是有一个地方能够让我坐下来学习,学校本身没有了任何的意义,我也不再是任何人的木偶,他者只是一种手段,或是分享个人经验的对象。我们的学校永远是与自我抗争的过程,我坦然接受抑郁和焦虑可能会持续我的一生,我愿与之相伴,我深信当我们以焦虑作为自己的信仰时,我们可以找到超越上帝的上帝。
人因为个人的局限性而变得不幸,人又因为自己的可能性而变得幸运。感谢幻觉的存在,让我彻底拾起面对抑郁和焦虑的紧迫感和信心,我很幸运你们一众人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