潺潺的流水淌过了一片绿油油的麦田,水牛在风车悠长的吱呀声里闷头吃着草,知了清脆的鸣叫从郁郁葱葱的榆树里传了出来。斑驳的树影洒落了一地。
板溪村就这样静静的躺在大山的怀抱里,绵延的山将它一层层的围住,只有一条缓缓的河流永不停息的绕过了大山,奔向外面的世界。
阿贵刚从地里回来,头上扣着一顶蒲帽,挑着两只水肥桶,晃晃悠悠的走进村口。老远便闻见村里那几个老娘们咋咋呼呼,大家伙儿将村口围了个水泄不通。“莫不是村里出了什么事?”阿贵想着,加紧了步伐寻着声音的源头去了。
只见人都围在老李家的门口,一辆擦得锃亮的黑色奔驰停在路中间。老李家这是来贵客了呀,这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老李的儿子,阿华回来了。
阿华小时候是村里出了名的野孩子,十里八乡的孩子都归他管。成天带着几个小屁孩四处转悠,阿贵就是其中一个。小时候,两个人是形影不离,晚上打着手电去老村长家偷鸡蛋,天热了一起下河游泳摸鱼,一起上树掏鸟蛋,摘栗子,饿了,就到地里偷个瓜,在田埂上分了吃,村里的鸡和狗都被撵了个遍。有时看见村里的老太爷推着板车运鱼草,两人便欢快的跑上去,左边一个,右边一个,推起车子就往老太爷的鱼塘送。这对难兄难弟,一起度过了快乐的童年。可是人哪有长不大的呢?
那天晚上,阿华叫来了阿贵,像往常一样,说说笑笑,他们一直沿着河堤走。转过了一个弯,月光静静的洒在河面上,岸上的石子和水纹一样闪着粼粼的光,河边已经停好了一只筏子。
“走吗?”阿华收起了那副嘻笑的表情。
“去哪?”阿贵吃了一惊,他从未见阿华露出过这副表情。
“去很远的地方,挣大钱!”
阿贵看了看身后的村子,没说话。
最后,在柔和的月光中,阿贵目送着竹筏上那孤单的少年渐渐消失在黑夜里。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没有他的音讯。所有人都认为,阿华死了,阿贵也毫不怀疑。阿贵忙完农活,偶尔会想起这个儿时的伙伴,抽着旱烟,叹息自己为什么当时没能劝阿华留住。
今天,阿华竟然回来了,开着奔驰回来了!
“不知道他变了没有?”阿贵喃喃道。想过去看看,却发现自己一身脏兮兮的,还挑了两只水肥桶。按耐住激动的心,先回家去了。
回到家阿贵换了身衣服,刚想出门,就迎上了媳妇匆匆地走进家门。后面还跟着一个满脸肥肉中年人,西装笔挺,挺着个大肚腩,左手挎着个公文包,一双锃亮的皮鞋,眼睛里流露着一丝狡黠。阿贵愣了一下:“阿……阿华?”这可不是他记忆中的阿华了,除了在那双狡黠眼睛里偶尔闪过一丝熟悉的影子。
“可不是嘛!这么多年不见不记得啦?小时候咱俩可是传统一条裤衩长大的。”阿华哈哈大笑,拍了拍阿贵。
阿贵看着这一身光鲜亮丽的阿华,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好陪笑。
“进来坐吧,傻站在那儿干吗?”阿贵的媳妇在屋里喊道。
阿贵这才意识到阿华还在门外,赶紧引着阿华进了屋。两个人在桌旁坐下,媳妇已经拿出了家里自酿的酒,摆好了碗。两碗酒下肚,两个人就像是那多年未见的老战友啊,革命情谊一下子就都拉回来了。
两个人回忆了许多过往事,感慨着时间催人老啊。寒暄一阵过后,阿华又讲起了他在城里的故事。
“阿贵,你小子要是当初跟我进城,现在也是这个了,少说也整个豪车开开。“阿华竖起大拇指向阿贵比了比。
”你是不知道,城里的新鲜玩意儿多着呢。我第一次去的时候,别提多丢人了。满大街的小汽车啊,给我眼睛都看直了。嘟嘟的冒着烟,跑的飞快。唉,我发现了许多我从未见过的东西,我想它们要都是我的就好了,但我身上没几个钢镚啊。于是我努力地找工作,日日夜夜不停地工作,一年后我总算有了些积蓄。“
”嗨,可惜啊,我的钱全都被骗子骗去啦!我没钱住房子,没钱吃饭,只好夜宿街头,沦落到向过往的人乞讨。你是不知道我多惨,我每天晚上望着月亮,想着亲爱的板溪村,想着温暖的家,我恨死这个冰冷的城市,恨得那个小偷牙痒痒。那能咋办嘞,要是现在回去,不得被你狗娘养的笑惨咯。“阿华端着酒杯,斜眼看着阿贵。媳妇在后面听得出神。
”好在我还有一身力气,到一个工地去搬砖。别人都笑我是乞丐,挖苦我,笑我寒酸。我遭了多少白眼,背了许多黑锅,我委屈,可谁又知道呢?一开始我会一个人躲起来哭一场,渐渐地我学会了不哭。我默默地忍受着,总有一天,我要把这一切都还给他们!”
一瞬间,阿华的眼神冰冷起来,像一条舔着伤疤的狼,眼里满是阴狠,静静地窥视着,等待伤口结痂,到时候再给对方致命一击!阿贵,看着眼前的阿华,这条恶狠狠的狼。
“我知道我要慢慢往上爬,我像一条狗一样讨好经理,在老板面前低三下四。十年,整整十年,我登上了经理的宝座,开始四处收买人心。不久前,老板也死了,我终于成了公司的新老总。现在有房有车,老婆还是个模特。我有钱了,当然要回来照顾照顾阿华你啦!”
阿贵默默的看着阿华,阿华又是满脸堆笑,和阿贵碰了碰杯。
阿贵看着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人,他有些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了。
“你想不想和我到城里去看看?”阿华忽然问道。
阿贵迟疑了一下,刚想摇头。媳妇却在后边使劲的戳他,嘴里拒绝的话又变成了,
“我考虑考虑。”
“行,我十天后走。你考虑考虑。”
阿华走后,媳妇开始嘀咕了:
“你是不是傻,这么好的机会你直接答应不就得了,人家一个大老板愿意带你去挣钱,瞎捉摸什么?”
“你以为城里的钱好赚啊?”阿贵白了媳妇一眼。
“嗬,瞧你那窝囊样!你窝在村里有钱挣?”
“我出去了家里怎么办?地里的庄稼怎么办?地不都荒了?”
“啧啧啧,就知道那一亩三分地,等咱有钱了还用受这苦?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娃儿想想。”
“可要是没钱呢?”
“你个怂包,你……你就在这山沟沟里呆一辈子吧!”媳妇哭着跑了出去。
阿贵看着媳妇的背影,叹了口气。一个人来到了河边,吹着风,望着那河水永不停息的的奔向外面的世界。他又想起了那个夜晚,那竹筏上孤单的背影。阿贵迷茫了,是去还是该留,一直萦绕在脑海里。
十天很快就过去了,阿华也该回城里了。村里的人都来送行,像送英雄出征。阿华站在筏子上,挥挥手告别乡亲们,不过这次不一样了,他不孤独,因为阿贵也站在筏子上。阿贵默不作声,他看着亲爱的板溪村渐渐远去,心里空落落的。
此后,阿贵就一直跟着阿华在城里工作。
三年一晃而过,在某家建筑公司里,两个肥胖的中年人相对而坐,高高兴兴的数着手里的钱,满脸的肥肉尽显丑态。“阿贵,你小子有本事啊,水泥里掺垃圾,亏你想的到,哈哈哈。又挣两百万!走,华哥请你吃海鲜!”两人哈哈大笑起来。殊不知,警察已经候在了门外,就等这时人赃俱获。
“吴三贵,李晓华两人因涉嫌贪污,贿赂公职人员,拖欠工人工资,工程重大安全事故罪,处以有期徒刑十年。另外,李晓华涉及谋杀前任公司老总,处以死刑。”法官的审判重重的砸在了两人的头上。
又许多年过去了,板溪村仍静静地躺在大山的怀抱里,那条河还依然流淌,村子还是那样安静宁和,一切都和原来一样。
只是,没了两人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