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四月我们都在虚度光阴

北京大学五四文学社成立于1956年。六十年后,今天的五四其实应该叫诗社,专门讨论当代诗歌的诗社。这是一群以诗的名义聚集的同道中人,正在以诗的名义寻找更多的朋友。单读选登了他们最近的作品。每年春天,他们还会邀请来自各地的诗人一起参加未名诗歌节。

《在海边,克尔凯郭尔》

作者 |李琬

摄影: Cetywa Powell

“为什么他需要上帝?人并不是牲畜。”

“你也可以放弃这假设。没有绝对,就不能负责。”

“绝对和自我的相认就像月食,大部分时候不会发生。”

“是的,每一条路都是歧途。”

克尔凯郭尔的信使也是。

K 教授刚刚陷入第二次婚姻,

拒绝吸烟,坚持运动,

为火堆旁的我们分发滚烫的范畴。

在他四周,三位本地的诺恩女神不断发问;

物理男生扬起巴洛克的嘴角,

仿佛神学术语不值一提;

阿尔巴尼亚的苏格拉底有暴君和顽童的面孔,

将虚拟的忏悔推入喜剧的王国。

尽管骑行六个小时,故乡景色依然新鲜。

他重新拾起木块,将它们劈开,

把众人争辩的杂线抻成坚定的消失点。

但后景是模糊的。

穿过高大的公园、海堤、季末的中产阶级设施,

你是否不再感到惋惜?

是否将全体外部的奶酪卷进了口腔?

虽然克尔凯郭尔不喜欢人群,但我们仍然坐着

橘色火光多么空洞

让人想起深夜地铁或者酒吧

眯起眼睛    那麦香味的面包和乳房

历史书的背面无不是印象派

唯一所做的是嘲讽。

自我:无止境的环节,生锈的簧片。

K 教授谈起自己,也曾是一个萨特,

后来却吃惊于其盲目。

“每一天我都问和你同样的问题。

我的儿子现在总是对我说谎。”

他开始在幽暗湿滑的石头中步行,

继续偏移他自身,并一再说明:

“结婚还是不结婚,

接受荣誉还是蔑视一切,

这不会有所改变。”

我们意志太多以致失去选择。

绝望:大陆架下面,国际性脂肪在美的硬通货中燃烧。

于是撬开更多酒瓶并咀嚼薄饼干,

听它们在各国脸颊间发出情色的脆响,

任何瞬间不会比一部文艺电影更乏味。

现在它们混在了一起

我感到尚未完成

感到远人用烛火烘烤我变冷的四肢

不知道这是不是另一个有关溺水和骨灰瓮的梦境

重要的事情像被漠视过的婴孩

我越是长久凝视    它就越是轻盈

而当我转过身去    它就再次沉重

也许来到这冰冷的国土是为了告别。

K,你额前灰色的鬈发,英俊而衰老。

一面现代的镜子,黑色,反光,停止了复制。

每个早晨,你为洁白的亚麻桌布留下新的折痕,

而布满阴云的海边风景离你的北美出生地更远。

《海淀公园》

作者 |冷含莹

摄影: George Hodan

整个四月我们都在虚度光阴

被遗忘和错误浸润的

前半场清晨的记忆

吞下我们,如吞下一整粒鱼肝油

灰色的路口,工人们修补着天空

起重机高高地提起

一种生活。他们的勤勉

使人相信废墟的不朽

为什么不说说郊游的经历?

在河岸高处我们跳锅庄舞

环绕圆心,精心安排左与右

音箱反复吟哦着自然美

唐诗的过敏反应

从脚心直蹿到天灵盖

不如回到熟悉的地方

每条走廊的走向,每扇门的开合

都能左右天气。黄昏被一排排

桌椅穿戴。孤独退场后

物的友谊,同样值得赞美

但所有友谊都藏匿着微妙的变节

欺骗和悉心布置

像在签字时突然忘记姓氏的笔画

我们不断遗失了若指掌的事物

和它们行走的姿势。而这

使我们的羞愧近似于一个附逆者

连你呆立在升降梯前,望着那些被缓缓

送上云端的人们,说:

“我无能为力”

也没有用。

《那支花儿》

作者 | 李文远

摄影:  Serge Najjar

她的象征意义已经坠落

无意义的红色,她在绽放的时候完成凋落

呈现出标本式的精致。

在岩层中没有褪色,那雕塑般的表情。

地铁的嘶鸣声刺耳

如同遵循引力场的万物规律的落体。

金属色的琴弦在眼前拉直

遮蔽色彩和声音——

直到那个鲜红色的苹果。

花是鲜红色的,

苹果是鲜红色的,

列车与铁轨的摩擦也是鲜红色的。

然后霞光褪去,留下

空洞。铁轨向东,电梯向上

交叉,如肃穆而无表情的巨大石像。

那支花儿在哪?

所有颜色都被风化,

所有词汇都被湮没,

空气侵入我张开的口中,鲜红色

被福尔马林浸泡。

然后她会成为新的标本,

作为标本而伸展出奇妙的姿势

那里没有生命。

就像我也并不认识你。

《归一》

作者 |夏舜尧

摄影: Matt Weber

“一个人人生的四分之三总要给一个个千娇百媚的陌路人,露水姻缘,风干不化,却难堪莫过,伴了一生的四分之一益老益丑。你说,你是要做四分之三,还是四分之一?”

那个夏天我丢掉了曾瞩目的绿

在那一瞬山野和海洋拥有的可能性开始归一

零碎的躯体折叠成

一片干枯的叶,缩小 倒退

位于你不知道的时刻,发芽

我不能把那绿复制给你

只好在阴面的阳台豢养一块石碑,用口红

反复描摹一个湿润的笑脸,浇水和晒太阳

苔藓的味道写出明天,窗子上的明天

看见你的明天

檐牙低下头,春深时分吻住爬山虎

雨里的你,我想起雪山

白幕揭下后

暗淡是红唇的结局,苍色益发鲜明

作为可以发觉的归一

天凉了

几个数字,几个颜色就相拥的时间

我还在等

等有一天能给你 奉一杯

新鲜的绿,在雨中的庙宇里

在你铺呈的未来必然的终点前

归一 归一

山野的绿,海洋的腥

不会结束的滴落

我写字,切割铸造与你相配的竹筅

只等下一个春深,亲手采下失而复得的绿

将种下的石碑和向日葵

揉成纯粹的苍色和明黄

戴在颈间,是汹涌

不息的一座桥

我渴望长长久久的亲吻 长长久久的你

不怕沸腾的泪水 你惯有的失语和过分漫长的人生

“你只有四分之一的潜力,我勉为其难,四分之三,我们俩,刚好成全一辈子。”

《彼岸——致娴君》

作者 |繁弦

摄影: Lucien Herve

帘旌不动,洪崖洞的月色开始吞人,

酒家寒酸得紧,密密匝匝地堆着几坛,

仿古的“楊梅”底下写着黑体六号字——

它的故事——准确说只是提纲,

陈年的酒不讲故事——

鲜杨梅、白酒、山泉水、白砂糖:

揭谛揭谛。

圆润,悠久,过眼难忘,

赭黄的泥塑凝成腰肢,

光滑而透亮,又带几道泛黑的

瑕疵,大意却可爱。

绿纸封缸,像极了宋人的幞头,

摘了纡金佩紫的簪花,细绳潦草

绾结。乌发随意倚在肩头,

两靥酡红,馨香开出凝脂,

眼眸流转得绰约如水。

远胜于水的浓酽,喉头微带凉意地一顿,

笔锋干涩地舔开宣纸,

喷薄的暖流旋即洇开,

嘉陵江卷着晚风似乎冲淡这一江浊水,

月光在江心裁出一道豁口,

就像酒坛上的瑕疵,老了五年——

甚或逗点向后又拖了两格——

剪出来一条鱼尾纹,

却还是面不改色:

以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

酸中带甜,苦尽来甘,

舌尖上秋的气味滴溜溜地打转,

滑成唇上果冻似的质感,

游刃于利钝寒暖之间。

熏炉煨出的温香,

琢磨后的软玉,

一齐拥到怀中,

胸口柔柔地一空,江风又起,

一口烈酒就化进了心里——

菩提萨婆诃。

在星球凉爽的窗口下

第十七届未名诗歌节系列活动 · 讲读会

如果说高校是这片宇宙中的一颗颗星球,那么在它们的轨道上,始终有诗人在飞行。依托于课堂、社团、读书会等各种空间,高校中拥有相似诗歌理想的人被引力集聚,相互砥砺,彼此激发,为诗歌写作注入了持久的活力;而高校的整体氛围,则对诗人的精神状态和作品样貌施加着更为内在的影响。今天,作为可见和不可见的写作现场,高校与诗歌的故事还没有讲完——我们已经讲出的还远远不够。

到场的嘉宾,有的是活跃于各高校的诗歌和文学社团的组织者、参与者,有的兼具诗人与高校教师的双重身份,有的告别了校园,正在更广阔的社会空间中继续诗歌探索。高校校园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理解他们此刻或曾经身处的校园环境,将为我们进入他们的诗歌提供哪些线索?而阅读他们的诗歌,又能否为我们思考高校之于写作的意义,乃至理解其扮演的社会文化角色给予更多的启迪?

相信通过聆听嘉宾们各异的讲述,我们会惊叹于“高校”一词之于诗歌的丰富可能性。这也将带我们重新接近“写作的内与外”这一古老的诗学命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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