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长期主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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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分过,山中秋已半。一场秋雨一场寒,昨日的一场雨,气温骤降,光脚行路还有些冻脚,真是“白露秋分夜,一夜冷一夜”。

秋分与春分一样,是古人最早确立的节气。春分是华枝春满,秋分是天心月圆。年年春朝与秋夕。万物春分而生,秋分而成。两个美到心醉的时令。我常在这样的时节,生出许多闲愁。


雨夜

秋分前一夜,下着雨,李师傅在大厅练古琴,我在房间看书,我的房间与大厅连着走廊和镜面水池,琴声浮于水面之上,“掐起”、“带起”两个指法制造出的空弦音,更像是秋山雨雾,若隐若现,久久不散。到了三、四段翻滚起伏的高潮旋律时,一切旧人往事,慢慢现身在夜雨之中。

我在李师傅的琴声中忆起她来。以前在北京工作时认识的女孩,我离开艺术行业,和她不再有交集,好几年没有联系。那一刻,一组清空的泛音穿过雨打芭蕉,在我的窗户前。

这时我已经在房间播放了《空山忆故人》,我想知道她这一刻在做什么,在秋分前一夜。我编辑好了一行信息没有犹疑地发出去了:

“今夜山中有雨,我在听《空山忆故人》。”

没想她立马回了消息:“是吴兆基老先生弹的吗?”

“是的,是的,必须是他弹的。”

山静似太古,日长如小年

那时候,因工作关系偶尔会和她闲聊一些工作之外的东西,一些有的没的。两个冷感十足的人,交流起来也是淡淡的,只是谁也没晾着谁。从暮春到夏末,一个季节的轮转。

这期间有了几个回合的交锋,心扉逐渐敞开,又离对方近了一步。我们会分享一些压箱底的宝物给对方。吴兆基的《空山忆故人》是她在初秋时分享给我的。

她说:“有些曲子像风物画轴,平时舍不得亮出来,到了时令才拿出来挂上,而每年那一段短短的时令,便是它的恰如其分。《忆故人》就是秋分时节的风物。”

我原以为交流几句,以微笑结束对话。

她却在这时又说:“我在裁剪布料。”

我猝不及防。我一时还没想好下个回合要谈什么。在斟词酌句之时,她说:“有时间去你那里。”


我乡

我连连说好。我们都没问彼此近况,中年人的默契是互相知趣。虽然没问,但我会看,看她每年发过的寥寥几条动态,知道她已经离开北京,在上海安家。依然从事古典文化传播的工作,还在创作,继续做着旗袍,常穿着自己做的旗袍活跃于各个活动上。

她在古典的世界里做着长期主义的事,与人与物建立长期关系,并切断那些无法长久的事物。她的创作也没有功利性,在经济下行的时间里,做一些慢的事。有些人就是很有能量,不活在网上,却能做成独特的自己,成为唯一。

或许她也在看我吧。她说出“有时间去你那里”之前,她没问我在哪里,在做什么。我离开北京回乡酿酒时,她还在北京。后来没有“工作关系”的这条纽带,我们没有联系。

几年的回望,仍然是不想被任何人、事、关系绑架。争取言语自由、时间自由、经济自由、关系自由,去做长期主义的事。

黄花石蒜

每年秋分前后,酒坊不远处的溪边石壁上盛开着一丛丛的黄花石蒜,好像有了约定似的,那些花儿如期而至,也不缺席。

我在院里能看到石壁,望着那满石壁的黄花石蒜发呆,十分羡慕那些花儿,羡慕她们毫不费力地盛开。

哪怕路过的行人没人注意到她们,也不要紧。要不是我经常提醒路过酒坊的人:“你看到对面石壁上的花了吗?”

路人们大多兴致不高的抬头看向石壁,很茫然,又回过头问我:“哪儿呀?”

“就在石头岩壁上。”

他们再仔细观看,盯着对面岩壁看了半天,才惊出一句:“啊呀!那么多黄色的花,是什么花?”

“石蒜!”

听完我报出的名字,他们大抵“哦”一声,就没下文了,继续路过我的酒坊,做自己的事去了。有稍微好事者的路人,会多问一句:“那,那些花怎么长到那石头边边上去的?”

一般对话到这里,我会恨自己为什么要多嘴让他们去看石壁上那些花。

我常想,如果那一崖壁盛开的石蒜不是黄色的,而是红花的,又将何如?

黄花石蒜

要是红花石蒜,还不知道附会出多少个故事。连名字也充满传说——彼岸花和曼珠沙华,这两个名字略带一丝丝神秘气息,让人充满想象,不知道要脑补出多少画面来。

如“花叶生生世世不得相见”、“彼岸花开开彼岸”、“悲伤的回忆”,甚至还有“开在冥界的花”的传说,说她是接引之花,能唤起死者生前的记忆。全是阴阳相隔的地狱故事,搞得好神秘。

这是红花石蒜能带来的魔力,她有传说。但黄花石蒜没有,她就是黄花石蒜。路人看到她,只问那些黄色的花是什么?她们能是什么呢?就是石蒜啊!是阳间的花。

长在崖壁上的石蒜只是黄色的,偏偏不是红色的,就失去传说的魅力,也没有悲情故事可附会。偏偏不是红色,只是无人问津的黄色,黄色,黄色就是普通货色。品种一样,颜色不同,就失去了文字的着色。没有阴阳相隔的传说,只是阳间的花。

作为普通货色的黄花石蒜,体会不到传说的魔幻,也没有被偏爱的魅力。她们只是季节的风物,年年如期而至,盛大的绽放着,静静的,在石壁上占据着一席之地。

季节的变化如人生里那些盛大与无常的交替,你顺应了,也就安静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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