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完检查出来白血病,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甚至是比妹妹还要晚.知道。
那时候我坐在门口同妈妈说大夫说话的时候不要把我弄出来,我什么都可以接受的。然后妈妈就说了实话。当时脑子一片空白,眼泪不知道怎么的就止不住了。
住院后大夫每天都催促我把头发剃了,我说没事的,头发还可以长的,反正我的头发多。化疗的时候胃口不好,因为是背井离乡,妈妈也没办法给我做饭,大姨偶尔一大早从姐姐家出发,坐三四个小时地铁给妈妈送些吃的。那时候妈妈基本上天天背着我哭,在开水房里问别人,可以给我弄些什么吃的。记得有一天我说我想吃韭菜鸡蛋的饺子,妈妈又哭了,说就连这个愿望也不能满足。胃口好的那天大姨送来了土豆丝卷饼和鸡翅,我吃了几个,没几个小时又全吐出来,食物还可以看出来原来的样子。
那时候我还算得上坚强,虽然自己很害怕,但是做埋管穿刺什么的时候,我总是叫妈妈离得远远的,我说那些也不是很痛。第一疗的时候,妹妹和爸爸来给我做配型,我身体不舒服没有同他们说话。
妹妹从前最怕打针,但是她说,如果她可以救姐姐,那些痛就不算什么了。他们是上午来的,第二天下午就回家了,临走前她问妈妈,为什么姐姐都不理我了,是不是不爱我了。
妈妈同我说,隔壁的一个小男孩的妈妈哭了,她说他儿子原来特别乖,连脏话都不会说,但是化疗后就开始骂她,还动手了。我说妈妈我有时候不说话是不舒服,我不是觉得你烦,你不要难过。
化疗的时候只有我和妈妈,大姨偶尔过来帮忙,移植的时候来了很多人,我从来都是不哭的,在移植仓里的时候,妈妈和我打电话,我不接,我说我一听到你的声音就想哭,我一看见你我就不坚强了。妈妈说我就自己躺在那里就行,只要把窗打开,她隔着玻璃看看我就行。
出仓后一直是各种排异,爸妈更是日夜接替的操劳,进重症监护室的时候,那个大夫每天都要劝他们放弃,告诉他们什么是人财两空,什么是吃馒头没有咸菜。他还问我们家里有几个孩子,爸爸说只有一个。
一个病友妹妹进手术室的时候,同她妈妈说如果我不在了,不要难过,你还有弟弟呢,她妈妈说,这是不一样的。
我们从来不觉得弟弟妹妹是父母对我们爱的背叛,相反我们希望弟弟妹妹可以代替自己做一个懂事体贴的孩子。
我无数次熬不过漫长无望的痛苦想要放弃生命,妈妈说就当是为她活着,做她的依靠,我绝望的时候大哭,明明父母都在身边,一个要我坚强,一个反而要依靠我。
我在重症待了一天又一天,妈妈的头发白了一根有一根,我输着营养液依旧瘦下去,妈妈努力的吃饭体重也越来越轻,后来回家后,那些人看到妈妈都是说,你怎么老了那么多。
那时候的我总是把自己的痛苦放在第一位的,我开始害怕打针吃药,害怕做检查,甚至不愿意出门。我胃口不好的时候,偷偷的把饭包到餐巾纸里,被妈妈发现后大吵一架,有的时候一顿晚饭妈妈可以做四五种,我真的一口也吃不下去。
我们经常吵架,说要一起走到马路中央让车撞死,我说去啊,我要不是走不了早就去死了。
我总是想也许移植后以前懂事的那个孩子早就已经不再了,现在的我总是会和别人发生冲突。
妈妈总是因为我吃饭太少,身体出状况和我吵,我又一次大喊,你应该恨我才对。那次妈妈哭的特别厉害,她说我做了这么多,你却觉得我恨你。后来我才解释,我不是说妈妈恨我,而是觉得妈妈应该恨我,她人生的苦难全部都是我造成的。
回到蚌埠后,有次出院,妈妈给表妹送饭,在家门口被一个孕妇开车撞了,那时候妈妈在医院里做手术都是妹妹照顾我。吃饭洗漱甚至是大小便都是她处理的,我有膀胱炎,有的时候一晚上要起来七八次,有时候喊她她就是迷迷糊糊的爬起来帮我小便。后来才知道,她不说姐姐麻烦脏不好看是怕我听了难过。
妹妹四年级的时候,妈妈和我去了北京,外婆为了省钱方便做饭就是土豆西红柿,爸爸心思也不在那上边,她换季的衣物鞋子新书包都是老乡黄大姨买的,那时候她来了生理期,自己学着就处理好了。那时候还遇到一个不太好的同桌,不讲理的家长,给她造成很大的心理阴影,都是班主任帮忙处理的。
我回家后很多事情都需要她帮忙,有时候拜托她外出帮我带东西她也没有做好,我后来脾气变得很不好,常常训斥她,忘了她才十岁出头。
我在家里唯一能做的就是给妹妹补习功课,我总是觉得她苯又不专心,用自己的要求要求她,两人常常闹得不愉快,她说再也不要我教了,后来遇到不会的还是要问我。
我不在她身边好几年,总是担心她交到不好的朋友。有次我无意间说了一句,我感觉你有点学坏了,她就恼羞成怒,立马跳起来走到我对面,质问我哪里学坏了。
我说我觉得你交了不好的朋友,每天回家吃早饭就和他们聊微信,她们说的都是抄作业,还说脏话。妹妹立马反驳,说她又没有抄作业,说现在大家都是这样的。
其实这样说就结束了,她又非要我说明白哪里学坏了,又问我凭什么站在道德的至高点指责她,你以为你自己就很好吗。
我当时没有回答,只是心痛极了。我不想回答她,那个已经不重要了,我说我再也不会管你。她还是要我说哪里学坏了。这时候妈妈进来了,叫我不要哭,身体受不了。爸爸也进来了,说妹妹叛逆期,我管好自己就行了,自己都管不好了还去管别人干嘛,抱妹妹弄哭了,没事找事。
我不再说话,躺在床上哭,没有眼泪,眼睛却红肿,妈妈给我敷眼睛,顺气,我闭上眼睛说要睡觉了。
我一个人在房间里,爸爸进来在我旁边,一直教训我,说这个家什么事都承受不住了,你不要没事找事了。说着说着又哭了,你以为爸爸以前每天出去喝酒打牌就是开心吗,你跟妈妈在北京,我每天晚上睡不着,因为你才脑溢血,现在什么都干不了,要不是因为你,爸爸脑溢血就算了,就躺在那里也不锻炼了。现在爷爷奶奶年纪那么大了,还要给你大伯还债,我也不能回去陪他们。
我生病以后,爸爸脑溢血,妈妈又出车祸,舅舅帮撑起店铺, 希望我好起来后妈妈能有个收入,这个店主要是体力活,很辛苦,大姨之前在北京带她外孙女,后来就成了照顾我和妈妈,只有周末去姐姐家里看看孩子。回到蚌埠后又到了店里帮舅舅干活。爸爸脾气不好又固执,常常发脾气,舅舅大姨也总是忍着怕刺激他。爸爸总觉得这里不是他的家,因为我他有家不能回。
家里花了很多钱给我看病。我从来没觉得有什么,因为我觉得我好起来以后,我可以挣回这些钱,我天真的以为我好起来以后,就什么都好了,却不知道所有人拼了命挣回来命怎么也不可能和其它正常人一样。
妈妈每天送我上学,背我上下楼,有些人可能会觉得可笑,这样的人怎么还可以奢望正常的上学工作,也许妈妈想得也只是满足我的愿望,让我能开心一点,每次我打开课本,她总要说一句不要累着了,学习不重要。老师或者也是觉得尽人道主义,并不对我寄予厚望。
疾病是枷锁,我以凡人的肉躯挣脱不开,身体被束缚,灵魂又怎么会有自由?疾病侵蚀了我的骨髓,纵然羽翼丰满也不能振翅高飞。
我以为我可以一直做一个好孩子,但是对不起我生病了,我只能做做一个坚强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