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小学之前,每年都会跟外婆到乡下住一阵子。春暖花开的时候,叔叔到长沙来接我们。天不亮就起了床,外婆带着我和妹妹,大包小包地跟着叔叔去轮渡码头赶五点的早班船。乘船的多半是农民,肩挑手扛的,来来往往,匆匆忙忙。轮船是木制的,有两层,上面是大大小小的几层木格子,有的可以坐好几个人,有的只能坐一个人, 底层叫仓里,一大间,四壁连着长长的木板凳,因在水下,船壁是弯弯的,没有窗子,看不到外面,外婆一般选择坐仓里, 因为不用爬,又暖和。可我总想坐上面的格格里, 既可以看大人们打牌,听他们聊天,又能观望两岸的风景,几好玩呢。
轮船在湘江上航行四个小时后,到达新康镇,这里是沩江与湘江的交汇处,有小划子来接旅客们上岸,然后沿着搭在江边的木旱桥,唧咕唧咕地走到堤上,再到堤内的小镇,窄窄的街面是麻石铺的,包子铺里热气腾腾,黑洞洞的厅堂很大,顾客不多,我们照例在这吃了早餐。
稍待休整,我们又出发了,等待我们的是六十华里的步行, 若是青壮年大半天就到了,而我们要走一整天。叔叔挑着箩筐,一头放着我们的行李,一头坐着我两岁的妹妹,快步如飞地走在前头,肩上的箩筐在风中晃晃悠悠,惹得我好生羡慕妹妹啊, 叔叔的身影越来越小,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路的尽头...... 我和外婆沿着沩江边的堤岸不紧不慢地走着,停停歇歇。中午的时候,我们来到沱市-沩江边的另一个小集市,叔叔和妹妹早在这等着我们,泥路旁开着一家饭铺,中饭就在这里啦。
下午的路不再沿江,而是乡间小路或田埂。中途要过一条小河,溪水湍急,木桥不见了,叔叔只好趟水过去,又把我和妹妹及行李抱了过去,外婆说她绕道来追我们,让我们先走。
我跟在叔叔后面,一会儿他就消失在稻田那边村落的后方,六岁的我一个人走在茫茫的稻田之间的阡陌上, 悉悉嗦嗦的声音好像有人在追我,田间小路错综复杂,不一会我就迷路了,前面是一条哗啦啦的小溪,上面悬着根约三尺长的独木桥,怎么办呀?我犹豫了一下,硬着头皮手脚并用爬了过去。到了岔路口,不知如何走了,我看到前面不远的荷塘边有村舍,旁边的榨油棚里一条蒙着眼的牛正转着圈榨茶油,禾场里有位中年男人在做什么事,我涩生生走了过去,问道:
"你晓得我叔叔屋里不?”
男人笑咪咪的说:“你叔叔是哪个啰?”
“是刘富礼”,
“哦,富礼屋里的客哦,唔(你)是长沙来的吧?是一哥的女?你沿咯条路往前走两三里就到哒。”
太阳快落山了,远处炊烟缭绕, 我在田埂上横冲直闯,越过绿油油的稻子翘脚朝前望去,我看到了那棵高高的大樟树下依稀可见的村落,树上有几个鸟窝, 对了,这就是我家老屋啦,越来越近了,越来越清晰了,有群人在门口向我招手,堂哥狂奔过来,牵起我的手向老屋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