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文学及其他·谈读诗与趣味的培养》1943
一个人不欢喜诗,何以文学趣味就低下呢?因为一切纯文学都要有诗的特质。一部好小说或是一部好戏剧都要当作一首诗看。诗比别类文学较谨严,较纯粹,较精致。如果对于诗没有兴趣,对于小说戏剧散文学等等的佳妙处也终不免有些隔膜。
第一流的小说家不尽是会讲故事的人,第一流小说中的故事大半只象枯树搭成的花架,用处只在撑扶住一园锦绣灿烂生气蓬勃的葛藤花卉。这些故事以外的东西就是小说中的诗。读小说只见到故事而没有见到它的诗,就像看到花架而忘记了架上的花。
学文学的人们的最坏的脾气是坐井观天,依傍一家门户,对于口胃不合的作品一概蔑视。
文艺上的纯正的趣味必定是广博的趣味;不能同时欣赏许多派别诗的佳妙,就不能充分地真确地欣赏任何一派诗的佳妙。趣味很少生来就广博,讲比开疆辟土,要不厌弃荒原瘠壤,一分一寸地逐渐向外伸张。
所谓“诗”并无深文奥义,它只是在人生世相中见出一点特别新鲜有趣而把它描绘出来。这句话中“见”字最吃紧。
读诗的用处也就在随着诗人所指点的方向,见出我们所不能见;这就是说,觉得我们所素认为平凡的实在新鲜有趣。
“哀莫大于心死”,所谓“心死”就是对于人生世相失去解悟和留恋,就是对于诗无兴趣。读诗的功用不仅在消愁解闷,不仅是替有闲阶级添一件奢侈;它在使人到处都可以觉到人生世相新鲜有趣,到处可以吸收维持生命和推展生命的活力。
《我与文学及其他·悲剧与人生的距离》1943
悲剧的产生就由于不平常人睁着大眼睛向我们平常人所易避免的灾祸里闯。悲剧的世界和我们是隔着一层的。
艺术往往在不自然中寓自然。
悲剧把生活的苦恼和死的幻灭通过放大镜,射到某种距离以外去看。苦闷的呼号变成庄严灿烂的意象,霎时间使人脱开现实的重压而游魂于幻境,这就是尼采所说的“从形相得解脱”。
《大公报·文艺·谈书评》1936.8.2
真正的批评对象永远是作品,真正的好的批评家永远是书评家,真正的批评的成就永远是对于作品的兴趣和热情的养成。
好书有被埋没的可能,而坏书却无永远存在之理,把好书指点出来,读者自然能见出坏书的坏。
一部书在没有比它再好的书出来以前,尽管不圆满,仍旧有它的功用,有它的生存权。
无论是尊重或是读者,对于一篇有价值的书评都只能当作一篇诚实的主观的印象记看待,容许它有个性,有特见,甚至于有偏见。
《天津国民日报·日记——小品文略谈之一》1948.3.1
日记是作者站在他的资禀、经验、修养所形成的观点上,以自己为中心,记载每日所见所闻。
日记的用处:1.它是很好的历史资料。 2.与史实相关的是传记的资料。 3.它是文学研究的好资料。 4.对于近代小说发展的影响也很大。
我们都是人,了解人是人性中的一个最强烈的要求,我们都有很浓烈的好奇心,要窥探自己的深心的秘密和旁人的深心的秘密。在要求了解之中,我们博取同情也寄与同情。我们惊喜发现旁人与自己有许多相同,也有许多不同。这世界不是一个陌生的世界,却也不是一个陈腐单调的世界。因为这个缘故,记日记与读日记都永远是一件有趣的事。
《文学杂志·谈书牍》1948.5
书牍虽小道,却是最家常亲切的艺术,大可以见一时代的风气,小可以见一人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