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晚上9点20,我的微信收到一小视频。司机的视角拍摄,车里响着音乐,路边两侧的积雪被车灯晃的发黄。
过了会,又收到两张照片。
第一张照片里唯一的光源是车前灯,照亮了石墙上“五营一中”四个字,石墙前面的空地上,有扫帚扫过的痕迹。
另一张照片黑黢黢的,要不是她说,这条乌漆麻黑的道儿就是通往我家那个小树林的道儿,我是无论如何也认不出来了。
朋友甩过来一句语音,“找找回忆,人岁数大了,回忆很重要”。
找回忆,真巧。
正是过年,人们大鱼大肉,亲戚朋友,回忆总结。连电视放的片儿都走回忆路线,电影频道刚播过张国立的《一切都好》,老头儿揣着本钢笔手写的回忆录,满中国找他几个孩子。
片子最后一幕,很有话剧的意思。
场景是张国立家的四合院。他坐在家门口的板凳上,问孩子为什么骗他。黑色的背影,飘着雪花,孩子们不再是强势的女儿、放弃舞蹈事业的女儿、卖房创业的儿子,而是几个四五岁的儿童。
几个儿童演员,讲着成人世界的道理;脸庞稚嫩,声音坚定;黑色的背影,利落的台词,让我想到法庭审判的肃穆。
我想到,大人也许只是皮相生长了的孩子,外面的世界走一遭,有的内心成为巨人,大部分可能还是孩子。显然,这几个成人,还是内心需要继续生长的孩子。孩子在父亲印象中的“自我”,与孩子真正的“自我”,终于在这个场景中合二为一。
这电影触动我的,除了这个场景,再就是张国立一直揣着的那本回忆录。他放在手提箱中,珍宝一样,一字一句,念给自己的孩子。想到我最近正默默地给未来的孩子写一些东西,觉得有些巧合。
我一直爱记些只言片语,是记录内心的一种方式。有些念头总是盘旋在脑海和心头,像一些飞鸟,每天鸣叫的我头疼不己,吵到不行时,我会选个合适的时候把它们捉下来,一枪毙成一段文字——别再扰乱我的清静。
所以,我是个有迹可循的人,小学时,我爹逼我写日记。后来形成了习惯,高中两本日记,大学一本,博客、微博大号、微博小号,各种小应用。把这些文字拼凑起来,也许可以看到一个完整的我。
脑海中搜罗与回忆有关的书,想到了巴恩斯的《终结的感觉》,当时在中搜上班的地铁上,看完了这本书。讲学生时代、讲男生女生、讲回忆,直到最后谜底揭晓,才明白,这本书就可以概括成一句话——回忆是主观的,会骗人。
刚又翻它出来,经历了一些事,前言这下读得懂了。
“自我受制于时间,通过回忆不断生成变化。如果一个人在不同的时候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理解有所不同,那么回忆在发挥关键作用。”
回忆,帮助人们认识自我。
有人回忆是自恋式的,有的是为“发掘”。大半夜开车满街转的朋友,目的肯定是后者——她需要发掘这段回忆,是为了发掘这个回忆中的自己,可能是为抵御现实的痛苦。
借这首诗,送给朋友。
去拨弄污泥,去窥测根子,
去凝视泉水中的那喀索斯,他有双大眼睛,
都有伤成年人的自尊。我写诗
是为了认识自己,使黑暗发出回音。
——西默斯·希尼《个人的诗泉》
我只懂这诗的最后一句话,大多数时间,我们花在认识自己的时间,甚至不如上街买一双鞋的时间多。对于自我的认识,就像是往黑暗的洞里丢一个石块,你投石问路,听着回音,继续走向黑暗。不断循环,总有一天,可以触得到自我的轮廓。
回忆是主观的,会骗人。但与其混混噩噩,还不如和自己开始这场游戏——去回忆的深处挖掘,走向过去的自己,也许有些契机,可以帮助你突破障碍,找到新的视角和线索。
就像我在最低谷时,翻出四年前中新社的实习总结,看到那时的我,真不舍得丢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