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窃窃私语。送走了阿嬷,阿姻自去帮我收拾箱匣,我劝她歇一歇我来替她上药,她还未应,栾瑾已经巴结地收拾起来。
“刺杀一事本是机密,但是即墨大夫已死,六国皆已归秦,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这件事在风家已经归档,并非风齐的私事。”
言外之意自然是替秦国行“公事”了。
“那又为何要陷害我们纪家?”
“一来,风家为秦国做事,自然不能暴露,二来,纪家在齐国主战,若能以此事动摇,对秦国也有益处。”
我理所当然的语气显然没有让她满意。
元蘅道:“若是依照齐国的法度,可以治诬陷之罪,但是如今天下归秦,依照秦国的法度,风齐此举又有何过错?”
“你是何人?”许夫人对元蘅颇有兴趣。
元蘅忙跪拜道:“回禀娘娘,奴婢元蘅。”
训诂阿嬷递过名册,许夫人翻看一下,轻轻颔首。
“栾瑾又是哪个?”
栾瑾五体投地:“贱名蒙娘娘呼唤,感激莫尽。”
许夫人多看了她一眼。
“季丘——”
训诂阿嬷忙说:“回禀娘娘,季丘吃坏肚子了,不在此处。”
许夫人也就不再问,唤阿姻过来,问道:“你的脸是谁打的?”
阿姻怯生生地抬头往羋灵的方向看一眼。许夫人想了想对宫人道:“去本宫妆台上取了那盒玉颜膏来赏给她。”
阿姻谢过。
“宫中以祥和为要。不要伤了和气,这件事既然是误会,就此揭过,都散了吧。”她又向阿姻道,“本宫看你还算伶俐,等脸上的伤养好了,不妨来本宫宫里。”
阿嬷尴尬道:“娘娘,这阿姻,已经被郑夫人看下了。”
许夫人咬牙含笑:“是吗?郑夫人的眼光,总是要比本宫,快一些。”她的目光从我身上转到阿姻身上,终于收回。阿嬷察言观色,忙赔笑道:“娘娘,这阿姻啊,是个木头疙瘩,辜负了娘娘的好意,这训礼堂里有的是更好的,更妥帖的,娘娘任意挑选。”
许夫人脸色缓和,目光转到仍然跪着的元蘅和栾瑾身上,元蘅姿态端庄,神色自若,栾瑾不时向许夫人暗送秋波。
阿嬷忙走到元蘅身边:“这元蘅啊,是齐国上卿之女,家世清白,才貌性情那都是一等一的。”
“就她们两个吧。”许夫人一指。
阿嬷赶紧谢恩,元蘅和栾瑾俯身叩拜。
许夫人终于摆驾回宫,临走不经意般看了我一眼,像是要从我脸上看出朵花,然而终于什么都没有看出来,径自走了。
阿嬷好言好语地将许夫人一行人送出去,松一口气,回来满面含笑:“真是好福气啊,两个进了郑夫人宫里,两个进了许夫人宫里。”
她见我先去蒹葭宫以为我已入郑妃麾下,我也没有解释,只说“多谢阿嬷提携。”
其他人也奉承几句,阿嬷颇为欢心,忽而想起又叹了一句:“就是那个小季丘没福,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这时候病,连娘娘的面都没见着。”我和阿姻交换一下眼神,默不作声。
玉泉宫早送了药来,我蘸了些给她涂上。元蘅又把栾瑾遣去看季丘。我知她有许多不明,便说:“想问什么就问吧。”
她也直截了当:“羋灵来得凑巧,是妹妹安排的吧?”
我不置可否。
“那封信——”
“我前几天新写的。我只是知道那个刺客的名字,其余的事情,哥哥没让我插手。”
“那为何要让子鸢以为——”
“当然是为了让她生气啊。”我朝她眨下眼睛,“她性情如此,我还让阿姻故意气她呢。”
“你熟悉子鸢的性情,却是第一次见到许妃,你怎知她一定会来?”
“因为阿姻,因为羋灵。”我向她徐徐道来,“第一,我刚刚拒绝了许妃,她见阿姻是我家人,又比较好控制,她想要笼络她以牵制我,也是常理。第二,许妃与郑妃同掌训礼,事情直接告上玉泉宫,她若不管,不就是刻意把羋灵推给郑妃吗?”
“原来如此。”
“其实还有一点,不过也许是我自作多情,她来训礼堂,还可借机窥探我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但一位妃子会不会对一个奴婢如此上心,就不得而知了。”
“那妹妹又是如何知道许夫人会选择我和栾瑾呢?”
“她和郑夫人同时请我,我先去了蒹葭宫,她想收拢阿姻,阿姻也被郑夫人选中。”我说着都觉得好笑,“正是所谓'平起平坐',她不当场再选两人,自己都觉得不体面。”我接着道,“姐姐出身上卿,才貌性情皆远胜于我,全了她的体面,栾瑾殷勤献媚,则是全了她的虚荣。”
还有一点是对元蘅都不能说的,那就是,因为我觉得栾瑾实在让人生厌,连季丘的娇憨都有几分可取之处,为了避免出现计划以外的变数,我让阿姻事先给季丘下了点泻药。
六国遗后来此,多有水土不服的,是以训礼堂从太医署常备了药,自取即可。
“还有一件事,”元蘅试探着问,“郑妃和羋灵的关系……可否告知?”
“有传言说,羋夫人,”我看着她,“是郑妃所害。”
她讶异,回过神缓缓道:“妹妹觉得呢?”
“这种传言,只怕不会是空穴来风,但郑妃——”
我想起她刺绣时的安闲之态,一针一线,好像把阳光都绣了进去。这样一个如春风化雨般的人,会对别人下毒手吗?
如果有一天,我和她不幸站在了对立面,我能否确保自己不会心软呢?
我摇摇头:“郑妃不像是那种人,可换句话说,她要是真能藏得这么好,我可没把握对付。”我悠悠然地收起那盒玉颜膏,“日久见人心,辛苦阿姻了。”
“不辛苦,需要额外留意长公子那边吗?”
“暂时不用,尽量安分,不要出头。”
“我明白了。”
元蘅问道:“那我应当如何自处?”
“那我就得问你一句,你是愿意做秦王政的妃子,还是他的儿媳?”
元蘅没有犹豫:“只争朝夕。”
“有些冒进了,可不像你。”
“现在秦国一未立后,二未立储,越早进入核心,越容易稳固。”
“是啊,秦王有十八位公子,挑来挑去眼都挑花了,想再给他添一个?”
元蘅不语,含笑低头。我心里一沉,随即恢复笑容:“若是如此,我倒是建议你走正道。”
“何为正道?”“由许夫人举荐,先立德后立身。”
“许夫人会如此大度?”“只要你能帮她扳倒一个人。”
元蘅怯了一下:“郑妃?”我大笑:“何至于此?”
我用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一个“陈”字:“陈妃姣月。”
“陈氏几乎与郑妃同时入宫,受宠多年,而且和许妃一样,都是以色事人。陈氏为郑妃的表妹,许夫人若想打蛇,还是要两头打。”
“我明白了。”
我知她聪慧,一点就透。也不再多说什么。
“多谢妹妹关照。”
“你若真有承宠的好日子,也就不是我一个藏书吏可以关照的了。”
“若真有那一天,必不负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