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簟凉》番外部分

文/Rui

要说博雅小时候在家最怕什么，那毫无疑问是最怕自己的父亲。源高明教子极严，博雅又是嫡房长子，他待博雅更是比旁人还要严格好几倍。博雅小时候贪玩，带着妹妹在院子里扑蝴蝶，一不留神耽搁了练习，他一罚就是一百个俯卧撑。别说五姨太，就是太太来求情，那也是门都没有。所以博雅从小就熟知军队里的纪律，那铁打的骨头，倔强的脾气，出色的军事天赋，一经磨炼，更显耀眼。源高明虽然面子上不说，但心里是很以博雅为骄傲的。

所以，直到源高明去世，博雅也没做过忤逆他的事情。硬要说有的话，那就只有那件事了。

那年博雅十三岁。一天早上九点多钟，源高明前脚刚走，博雅后脚就悄悄咪咪出了射击场。他对着花园那头打了个呼哨，不一会儿，那墙头就爬上来一个人影，淡金色的头发，浅蓝色的眼睛，却是大天狗。他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博雅看着他那狼狈样子，不禁捧腹大笑：“就你这体力，往后就是当逃兵都合不了格！”大天狗摘下帽子，狠狠往他脸上扔去：“滚！”

原来今天城里要举办一场大型的兵器展览，是沛州的市长联合英国外交官主办的。博雅一听到这个消息，心里自然痒得不行，刚好父亲那天要在外头开会，他就动了心思。妹妹不愿意陪着他闹，他就找到了一样感兴趣，但就是不好意思承认的大天狗。两个半大不大的男孩子搅在一起捣鼓，别说忤逆了，就是掀翻半边天花板也完全没问题。

“你要是不怕被你爸打死，那就去呗，”大天狗嘴不饶人，“反正我没问题。”

“你等我回去拿弓，我跟你说这回有英国的加农，还有德国最先进的迫击炮，对了，那款‘沙漠之鹰’的手枪你知道不？这次也有！”博雅说到这里，两眼放光，“要是能看到这些东西，我就是被我爸打死也值！”

“你天天在军营里打滚，还没看够啊？”嘴上是这么说，其实大天狗也心痒难耐。博雅听了这话，连连摇头：“那不一样，军队里你见过谁佩‘沙漠之鹰’？就是我爸，我也只见过他的毛瑟枪和卢格P08，别的我都没见过。”他一边说，一边抬头看了看周围，低声说：“咱们从后门溜出去，五姨娘她们在前院打牌。”

就这么着，两人躲躲藏藏出了督军府，大摇大摆晃到街上。离开展还有一会子，他们二人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去街边那些弹珠铺子玩闹。博雅平时哪里见过这些东西，一玩上手就停不下来了。等到他回过神来，却发现大天狗不知去了哪儿。他心下奇怪，便顺着街巷找人，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他不想耽误参观，想着大天狗好歹也不会迷路，于是耸耸肩就准备一个人走。不料此时，巷子深处突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救命！”

博雅不假思索，立刻转身，顺着声音赶过去。那是个女孩子的声音，又尖又细，充满深切的恐惧和痛苦。博雅行伍出身，方向感很好，即便巷子七弯八拐，他也没费多久就跑到了目的地。这一看清发生了什么，怒火立刻在他胸腔里烧起来。

几个身强力壮的大男人，竟然对一个八九岁的女孩子拳打脚踢！那些流氓还去撕她的衣服，她哭嚎着躲闪，那些人就又是拳脚相向。博雅怒火中烧，他强压愤怒，抬起弓瞄准那些王八蛋的屁股和脚踝，箭无虚发，射得那些人嗷嗷直叫。他们见他是个半大孩子，扑过来想以多欺少。博雅冷笑一声，他从来没有哪一刻，这么感谢他父亲的严格教导和苛刻训练。他索性把弓箭扔到一边，撸起袖子，赤手空拳狠狠朝那些人鼻梁上揍去，直揍得他们哭爹喊娘才解气。

“没事了，”他蹲下身去，朝面前那可怜的小女孩伸出手，“还能动吗？要不要我扶你？”

她怯生生地抬起头，一张小脸上满是灰尘和血迹。博雅看着心疼，他在身上摸了一遍，没找到干净的手帕，不禁懊悔自己出门前没做足准备。看她伤得重，他一个男孩子又不能上前帮她上药，只好把带着的一点伤药递给她，温声说道：“这些都给你，别害怕，坏人都被我打跑了。”看到她放下戒备，慢慢靠过来，博雅温柔地笑了：“来，手给我。”

不料她犹豫了一下，怯怯收回手，指着那被他扔开的弓，用极虚弱的声音，轻轻地问：“你…你那是什么？”

博雅没料到她一个小姑娘，第一句话竟然是问他的武器。他不禁笑起来：“那叫弓箭，父亲说我年纪小，不准我使枪，不然，刚刚那些欺负你的混账东西，早就没命了。”

她呆呆看着他，凌乱的头发粘在脸上，显得脏兮兮的。博雅刚想问她要不要去洗一洗脸，她就晃了一晃，在他面前晕了过去。博雅大惊，也顾不上什么男女有别了，连忙跑上去把她抱起来，朝着市中心的医院狂奔。

原来女孩子的身体这么柔软……博雅暗自思忖。怀里的小女孩轻得很，像一片羽毛一样，吹口气就能飞走。他抱紧了怕伤着她，抱松了又怕她飞出去，只不知道如何是好。幸好这里离市医院不远，他气喘吁吁抱着她跑到的时候，心里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医院里的看护看到一个衣着光鲜的小少爷抱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孩子跑进来，都不禁瞪大了眼，暗自觉得好奇。博雅倒是满不在乎，他旁若无人地将那小女孩抱到急诊室，二话不说就逮起大夫喊道：“救人！”

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看得一干医护瞠目结舌。那大夫看他是个孩子，不由得笑道：“小少爷，你得先去挂号排队，等轮到你了，我才能给你的病人看病。”

博雅一个大少爷，平时就是有病都是下人负责照看，自己从来没来过医院，因而也是胡来一气，闹了不少笑话。想到自己身上没带钱，他将那小女孩交给一旁的护士后，便干脆地从身上掏出一块怀表，“啪”地往桌上一拍，亮晶晶的眼睛坦荡无畏：“规矩我不懂，不过这块表够你们养她一辈子了，等她什么时候愿意走，你们再让她走，医药费和生活费什么的，全算在我头上。”那怀表是百达翡丽的牌子，纹饰精美，做工极其讲究，一看就知道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博雅出手如此阔绰，一干人都不禁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小少爷是个什么身份。

实际上，后来提到这件事，博雅自己也觉得后怕。那块怀表，是父亲找专门的匠人定制，特地送给他作为十岁生日礼物的。他自然觉得高兴，甚至寸步不离地带在身边。可刚刚看到人命危急，他几乎想都没想，就果断地做了决定。当然后来碰到大天狗，确实是把他吓得嘴巴都合不拢了，哈哈。

“你…你……”大天狗像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这是，要跟你爸造反？”

“一块表而已，比不上人命重要，”博雅咬着煎饼，含糊地说，“我爸要是问起来我也是这么说，我没做错，他要打要骂随便，反正我没错。”

大天狗突然诡异地笑了：“博雅，那个小姑娘是不是长得挺好看？”博雅想了想，面不改色地答道：“还好，我没仔细看，不过她身子挺软的，还挺香，原来女孩子身体那么软啊……喂，我说的是实话，你瞪我做什么？”

大天狗像是花了好半天才消化他的话，一脸的震惊和不可置信。他脑子里已经被“变态”两个字疯狂刷屏了，最后只是尴尬地抽抽嘴角，望着博雅，点头说：“你厉害，你可真厉害。”

“那是，”博雅得意一笑，揽过大天狗的肩膀笑道，“往后你喊我大哥，我要是有什么好东西，都分你一半！”

“哥你大爷，”大天狗毫不客气就是一拳，“我比你大！”

“哈哈哈哈哈……”

医院的病房里一向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她睁开眼的时候，只看到透明的白色窗帘轻飘飘飞起来，桌子上的玻璃瓶里面，放着一株小小的茉莉花。清甜温柔的味道，让她的心不自觉就安静了下来。那个少年郎，没看清他的脸呢，连他的名字也没问到……她有些落寞地垂下眼，却在看到压在玻璃瓶下面的字条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早日康复。”没有署名，但那阳光潇洒的字迹，让她的心像窗帘一样，轻飘飘飞了起来。

总有一天，会再见面的吧。这样想着，她枕着床上干净的枕头，微微红了脸，在梦境里露出了甜美的微笑。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