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放虎归山西
话说穿黑秋衣的班主任飞鸟般蹦进教室。雀儿们安静下来。
她蹦上讲台,捏起支粉笔,“刷刷”写下三个字。
“怎麽又一个霍师?”
“该不会是他闺女吧?”
“应该不是。看起来不像。”
写完转过身来,她扑闪着双眼皮,略带羞涩地自我介绍:我叫霍某某,从今天起,就是你们的班主任了。同时也代你们的英语课。现在开始点名,叫到谁的名字谁就喊“到”,听见了没有?
“嗯。”“好。”“听见了。”
点完一遍,发现教室里的人数比花名册上多一个,就问,“刚才没念谁的名字?”
无人吭声。
“好了。重点一遍。”
点一个圈一个。又点完一遍,教室里的人数还是比花名册上多一个。
“谁的名字没有被念到?”
无人吭声。
“啪。”霍老师把花名册往桌上一丢,手背揩揩鼻尖上的汗珠,“真是日了怪了。我就不信连个名也点不了。再点一遍,点到谁谁就站起来,听见了没有?”
“嗯。”“好。”“听见了。”
点一个站一个。
当念到“奔波儿灞”的时候,“嗖嗖嗖”站起两个人来。一个是坐我旁边笑容腼腆,蓄着鲁大师式胡须的小伙子,一个是我村的某人X。
原来,在西厢房看红榜的时候,我们就看到有个人和他同名。不过分属两个班。在研究到底该去哪个班时,我说:“你那成绩应该是去重点班。”他说:“管毬它呢,我不去,和你先进一个班吧。”
霍老师蓦地愣住了,仿佛面前出现了真假悟空的唐僧。但她又眼睛一闪,若有所悟地问道:“你唤个甚了?”
“奔波儿灞。”
“你了?”
“奔波儿灞。”
哄堂大笑。
在问完各自分数后,霍老师噘起嘴,娇嗔道:“去你的重点班去,来这儿捣什麽乱?害得人家点名点了好几次。”
接着发教材。
我迫不及待打开语文书,看看高中语文有何不同。发现尽是古文,什麽《烛之武退秦师》《邹忌讽齐王纳谏》《触龙说赵太后》。后来上课才知道,“说”应该念shui,说服之意。但我总感觉此字通假,应该通“睡”。因为,一个人只有身心愉悦,爽到飞起之际,才是耳根子最软之时——文中说:触龙入而徐趋,至而自谢,曰“窃自恕,恐太后玉体之有所郄也。”太后曰:“老妇恃辇而行。”翻译成大白话就是:触龙进去了,然后慢慢地,直至谢掉了。他说,“老臣是怕太后身体受不了。”太后说,“孤家老汉推车还是可以的。”
其它的都够,就政治书短十来本。在被告知“过几天书就会回来”的前提下,我跟某些人发扬“孔融让梨”的精神,将书让给同桌。万万没想到,书到手时,那个学期都快要结束了,害我们落后别人一大截。
他妈的,孩子死了,丫来奶了。
霍老师后来又说了些什麽,已然忘却了。只记得她千叮咛万嘱咐,让大家回去赶紧洗潄睡觉,熄灯后不要说话:“有查寝的。别招惹他们,尤其是那个姓曹的老师,脾气特别暴。惹急了,他可是要踹门的。而且他只管踹,不管修。”
一熄灯,以霍师为首的查寝队伍就出现在了寝室周围。声音嘈嘈,手电闪闪。
“高二的这些捣蛋鬼,咋还不赶紧睡,说甚咧说?没完了?”
“霍师,进来倒歇倒歇哇。”
“王拜儿的,再说了我可敲玻璃了啊。”
“哈哈哈哈。”
竖着耳朵听见他们远去,我们放下心来,开始窃窃私语。有人提议,大家自报家门,互相认识认识。
“我叫阿康,伊儿的。”
“我叫盼盼,勒弥后的。”
“我叫经纬,东郭的。”
“原来是东郭先生啊。”
“哈哈哈哈。”
“我叫滨子,依涧的。”
“我叫一号,长则村的。”
“啊?肠子?有没有肚子村?”
“什麽呀。长短的长。”
“哦。”
“我是大鹏,小闫村的。”
“我叫前列刚,伊儿的。”
“你俩一个村的?”
“不是。我南伊儿的。”
“我北伊儿的。”
“我叫米汤,包庄的。”
“啊?米汤?这名字起得。有没有面汤?”
“有。饺子汤也有咧。”
“哈哈哈哈。”
“我小任,任钻的。”
“听口音不是本地人啊。”
“哈哈哈哈。”
“你妈妈的。你才放屁呢。”
“哈哈哈哈。”
“不是。我不是讲笑话儿咧。”
“是本地人。不过到平遥边儿上了,挨着文水。”
“怪不得。”
“我是俊哥,道备村的。”
“啊?就是‘娶媳妇儿扛着高粱棍’的道备村?”
“嗯。”
“俊哥,给咱讲讲,因为甚就扛高粱棍,而不是扛玉米棍咧?”
“我也不清楚,估计是为了押韵哇。”
“我叫晋峰,大闫村的。”
“啊?大爷村?有没有大娘村?”
“你跟大鹏这是一个大爷,一个二大爷呀。”
“哈哈哈哈。”
“我是耀哥,南镇的。”
“你们都有甚爱好咧?俺了是好看武侠小说。”阿康说。
“我也好看。初中没干别的,尽看小说了。”我附和道。
“我也是。我今天看见学校西面就有个书店,咱们明天相跟上出去看一下。”小任按捺不住。
“我喜欢唱戏。”一号说。
“快快算了哇。”
“我喜欢唱歌。”耀哥说。
“唱得好不?来一个。”
“现在唱?这来晚了,还有查寝的。”
“你声音小点了麽。”
“唱个甚咧?”
“拿手的。”
“没有不拿手的。”
“日你。要不要这来狂?”
“那就唱个羽泉的《冷酷到底》哇?”
“快些儿唱,听完人还要睡觉咧。”前列刚催促。
“我宁愿你冷酷到底……”一开口,耀哥就把我们都震住了。那嗓子,那情感,那咬字。如果不是我心胸开阔,那一刻,准会起锤之而后快的念头。我听见自己由衷赞叹:睡着唱都这麽牛逼,站起来唱还不牛逼冲天了?
“既然你决定离去,为何还留下……”
“快睡哇,不让说话,倒唱起来了。不瞌睡?到操场跑十圈儿。”窗外一声喝斥响起。
顿时鸦雀无声。
第二天,霍老师扑闪着她的双眼皮问耀哥,“郝老师跟我说,‘你班有个男生昨晚唱歌,唱得很好听’。听同学们说是你唱的。”
“嗯,是。”
“不错,有才艺。有没有兴趣当文艺委员?”
“没有。我只喜欢唱歌。”
“那教同学们唱歌,总可以哇?”
“没问题。”
写到这里,我的记忆又开始模棱两可了。按理说,应该由耀哥打头阵,但我印象中学的第一首歌却是一号领教的《好男儿》。
那天我从教学楼后面距其几百米之遥的厕所出来,听见有个班在唱歌。某人领唱一句,其他人鹦鹉学舌一句。心里还跷蹊:“这是哪个班如此雅兴。”走到教室门前,才发现原来是自己班。黑板上写着歌词,讲台上站着一号。其他人集体起立,群情激昂。
九四班每周一歌,自此始。
后来持续举行了好多期,涌现出好多歌坛新秀。好多歌也因此被掌握,譬如,耀哥《藏龙卧虎》《挪威的森林》,小史《万里长城永不倒》《雨一起下》,晋峰《追梦》,三儿《冷酷到底》,我《伤心1999》……
唱歌之前,好像还有一件事,分配座位。
霍老师的原则是异性同桌,由低到高、从前往后排列,然后微调。这跟后来的班主任的“同性同桌”截然相反。一个是为避免同性之间闲话聊天,一个是为防止异性之间恋爱缠绵。但现在基佬横行,不知道后来的班主任现在还当不当班主任了,不知道他是否还坚持“同性同桌”的原则了。
当霍老师问谁有问题,需要调配时,我举起手来:“老师,我看不清。”
霍老师噘起小嘴,露出为难的表情:“你说你长那来高,往哪安排你呀?净给人出难题。”
我不怀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一番瞻前顾后之后,她把我安排到了第二个窗户靠边的位置。一个姓姚的美女身旁。马尾甩甩,下巴尖尖。后来熟络之后,这妮子竟然喊我“米二嫂”。我问她为何这样叫,她又不告诉我。后来我想,准是从鲁大师的《故乡》看来的:在斜对门的豆腐店里确乎终日坐着一个杨二嫂,人都叫伊“豆腐西施”。可我也没有凸颧骨、薄嘴唇呀。我不甘示弱,就从动画片《时间飞船》里寻找灵感,叫她“姚妮大姐”了。
安排完座位,接着是定课代表。选定后,霍老师语重心长:“我信任你们,对你们委以重任。希望你们好好干,以身作则,起好带头作用,督促作用。如果干不好,那只能说明……”
“你走眼了。”
(未完待续)
放虎归山西1、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