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初冬,寒风乍起时,独身一人在外,忽地忆起王维那句"来日绮窗前,寒梅着花未?"于是于秋日下,枫林中念起了故乡。思及此,不妨领诸君一览家中之景,也聊解我思乡之情,诸君且随我脚步。
村东头有一大片地,各家挨着各家,没有明确的界限。地垅上种着的稀疏的小白菜,便是谁爱拔就拔的。
谁家在自己院中丰收了野芹或在沿村路上挖着的成蛇皮袋的野菜,途经邻居家或遇着柱拐杖的老头老太,总要慷慨奉赠些。这时你若说不受,他便是不依的,推攘之间,已分散半袋。
盈春时,淘气爱爬树的孩子弃掉了光秃的枝桠,跑去大人跟前讨一只风筝来放。风筝是老样式,黑白的剪刀尾燕子,黄棕带黑喙的雄赳赳的老鹰。最简不过是有新意却缺手工的女孩子做成的一串小麻雀,纸糊成薄薄几片,彩笔勾勒,倒也有几分活起来的样子。各家烟囱里冒了青青炊烟,这几分飘渺携着纸质百鸟晃悠悠上了天。村东头的土地被孩子欢笑的声音踏着,劳作人的锄头下便有了几抹新绿。
孟夏,窗棂上趴着酣睡的绿蝇被忽远忽近的摇铃惊醒,缓慢地前进着。骑着破旧三轮收破烂的老头儿悠长地“唉——”一声吆喝,却又忽地停下,凝胶似的空气又动起来,那“溜乡唉——喽——”的声音又挤到各家门口的石凳上,撸袖忙里忙外的村妇听了忽地转身,酒瓶叮叮当当滚噜出来,撞到门槛儿上发出醉汉嗓里“咕咕”的声音。走村访巷的声音载了满车收获笑盈盈从村东头来了,车轱辘轧在被稻田水润的黏湿的土里,立刻成了形。声音身后是一大片阴绿,那绿近黑,来年就成了农人期盼的高了黄了的穗儿。
季秋,村东一溜儿种的柿子熟了。鼓囊囊装满水的柿子使了劲儿地向下坠,它要碰碰那厚实的土地,以防被圆腰的兄弟挤下去,掉个底儿朝天。村东的土地总给人一种望不到边的感觉,尤其在风吹麦浪,层层翻腾时,那麦香伴着远处果园的果儿香就足使你迷醉,你的魂也飞了,梦也散着,只想跟着地面的尘埃四处漂泊。
隆冬,辛苦一年的农人们终于可以休息。太阳露了笑脸儿,院子里便铺上一层麦,去去湿气。阴云布着时,厨房里便时不时冒着烟,四方的壁炉上长置热水,你爱喝茶便泡一杯,爱暖和就灌瓶里抱着。通往村东的一条道上,有一家大门常敞着,乡里乡亲也爱聚那儿,或蹲或站,聊聊天谈谈地。你道那村东的地没个人问了?那倒不是。脸冻得通红的皮实娃们最喜六七点钟举着爸妈给捆好的柴火棒烧起来沿村东一道跑,跑几回,身上热了,累了,就一把扔掉熄了的火棒,一头栽进田地前未来得及收的稻秆垛,黑白分明的眼睛眨巴眨巴直对天上沐水的月亮,手指着天,胡猜道听途说来的星座。银河贯着星带,晃悠悠漂荡着孩子的童年。
桃李春风一杯酒,望眼生花已十年。岁月逆光而来,于童年的银河中渐变神采。我从岁月中走来,远离家乡几载,倘说我以后懂得什么为人的道理,保有什么善良的品性,那都得益于我的那片热土和土地中的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