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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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老屋被推翻盖新,任其发展到现在,怕是会与河对岸那堆断壁残垣一般模样,听说因为举家搬迁进城,所以对岸那间屋子很久以前就荒废了,与我记事起相比,现在的它也只是更多生了些杂草。

我家的老屋很长,但是前后空间偏窄,屋子三间住人,一间用作大堂,一间用来堆放杂物、柴火,都是并排的。特殊些的是爷爷奶奶那间,兴许是因为养猪的原因,多出了个狭窄的门厅,门厅最里面就是猪圈,红砖砌的墙面上没有开窗,只留了几处透光的孔洞,所以一天到晚都是灰蒙蒙的,小时候我最不喜欢往那去。除去猪圈,堆满杂物的那间屋子我也不想踏足,每当路过它去茅厕时,我总觉得那黑幽幽的空间里有什么怪物,会把我捉去吃了。

我最乐意待着的是大堂,在所有屋子中,它是最宽敞的。

大堂和屋外的晒场是唯二浇筑了水泥地面的,其余屋子都没有这个待遇,就拿我和小叔家住的两间来说,地面只是稀疏地铺了些砖头。说来也怪,不知道用了什么特殊方法,那些裸露砖间的泥土异常坚硬,硬到可以直接用扫帚扫净上面的尘土和垃圾,哪怕是令人恼火的回潮天,家具上都湿漉漉的,也不会使这泥土地有半分软化的迹象,我很喜欢衬着照进屋内的阳光,歪头看着地面反射出的光泽,一看就是很久。

老屋后的大片菜地,是我儿时玩乐的场所。那扇开在大堂的后门,除了有些漏风以及面漆风化脱落外,给足了大家安全感,不同于两扇立于堂前的木质大门,后门给家人行了更多的方便。每每需要去田地干活时,我和姐姐都会被唤着拿起小铁锹,跟在母亲后面当跟班,跨过敞开的后门轻轻松松就踩进了菜地,因为栽种了许多银杏树,所以即使再毒辣的太阳,我也能躲在树下偷懒,只是少不了挨母亲一顿训斥。

家中的银杏树长得又高又大,粗壮的枝干上可以用麻绳绑住一片床单,充当吊床,躺在上面晃晃悠悠的时光真是美好。阳光透过繁密的枝叶洒下点点光斑,燥热的夏风经过树枝的筛滤,变为和煦的微风轻拂脸颊,如今这份特殊的感受随着老屋的消失一同没有了。

因为属于冲积平原,所以老家的田地是沙土地,紧实且易于耕种,我最喜欢蹲在菜地里,用偷偷带出来的小铁锹挖出许多深浅不一的“壕沟”,用几毛钱一袋的塑料小兵人开启惊天动地的大战,当然,这一切得依托强大的想象力,否则那火光冲天,炮声不断的战场就不存在了。玩到兴起时,我会在心底做一番思想斗争,随后忍痛创造出几个伤员出来,这样做为的是接近更加真实的战场。表面上看我好想很舍得玩具的损耗,其实不然,对这些来之不易的玩具我格外地珍惜,不然,我也不会因为找不到被自己埋在深坑的玩具,而差点将整片田地重新翻刨一遍。

至今,我儿时的玩具还整整齐齐地摆放在盒子中,不容任何人染指。

堂前的水泥晒场发挥的作用很大,家中那硕大粮仓中堆积的稻谷经常需要搬出来翻晒,否则生出的米虫就会窸窸窣窣地毁掉粮食。阳光晒着还未脱壳的稻谷,母亲交给我的任务就是搬个板凳坐在屋檐下,时刻拦截那些无处遁逃,想要闯进屋中的米虫,我喜欢这项任务,它是对我反应是否灵敏的考验,每次我都能入迷地待足个把小时,因为坐在板凳上不利于我的发挥,所以我更喜欢蹲着拦截它们,久而久之,不论是择菜还是看书,我总习惯蹲着,直到前些年才改掉了。

提到粮食,还有个很重要的屋子——厨房需要提及。厨房位于老屋的右前方,不仅可以用来做饭,还能充当院墙的一角,家中的院墙很是简陋,其余几处只是用建房时剩余的红砖堆积起来,院门在这样的结构下必然是没有的,安全都要依仗家中养着的大黄来保障。厨房中积满草木灰的鼓风机我很有印象,只要放学回家,母亲必然会喊我去灶膛前掌火,以前都是老式灶台,除去做饭,还必须要时刻注意膛内火势的大小,否则锅中的食物就会烧煳,要么就会不熟。

我多是在母亲的口令下时而添柴,时而摇动身旁的鼓风机,有时我也会不耐烦,即使知道母亲对姐姐另有安排,也会在心中忿忿不平,觉得烧火这件事都是我一人在做,想着想着手中摇动鼓风机的力道也就大了许多,往往等到锅中有些冒烟时,我才忙不迭地停下呼呼作响的鼓风机,盯着烧得火红的灶膛,当作若无其事。

那时候,父亲还在老家工作,所以每次吃饭,八仙桌都会坐得满当当,在这样的氛围下成长,对于家庭的概念会更加浓厚,虽然后面父亲和小叔分家了,但是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影响,原因也仅仅是为了更清晰地分配照顾爷爷奶奶的时间。分家后,在原有厨房的基础上,向里额外拓宽了间,来用作小叔家的厨房,这下更热闹了,经常性地,我都能在小叔家吃饭,因为小姨和我的母亲是亲姐妹,而父亲和小叔又是亲兄弟,所以随时随地,我们都是喊着一起吃饭的。

这两间厨房在老屋重建期间,还发挥了特别大的作用,为了防止屋中物品无处安放,不大的空间中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家具,虽然那段日子住得拥挤,但却是我无比珍贵的回忆。

父亲曾经是个富有创造精神的青年,在全民下海经商的那个年代,要不是因为我的“横空出世”,我姐他们一家三口应该早就过上富裕幸福的生活了。为了照顾母亲和刚出生的我,父亲在那几年倒腾了各种活计,包括养鸡、养鹅甚至于法国大蜗牛,晒场旁建造的那个宽大池塘,起初就是用来养黄鳝的。对于这个又深又大的池塘,我是既好奇又胆怯,池塘荒废是等到我上幼儿园的年纪,父亲可以放心外出工作开始的。池塘虽然荒废着,但是里面时常会出一些稀奇的东西,除了黄鳝外,有几年甚至还生出了荷叶与莲藕,若是放在现在,我一定会好好地打理这池塘,只可惜当年的我只是个喜欢玩泥巴的小孩,待真正懂得其中乐趣之时,早就新楼换旧屋了。

池塘的上方有一处用箬竹杆搭建的葡萄架,老家包粽子最喜欢用箬叶,所以连带它的竹竿,也有了各种各样的用途,最常见的便是用作各种水果蔬菜的支架。那些年种着的葡萄每到成熟的季节,都会因为我的冷落,而被狡猾的麻雀啄得面目全非,现在想来,在老屋的那些年中,我竟然错过了如此多惬意时光。那时的交通很不发达,我更向往和期待的是遥远的乡镇,每次盼得上街,我都会觊觎小卖部里琳琅满目的零食,只是由于惧怕父亲的威严,我多数时候都是默默地盯着,不敢大声吵闹,只有母亲在场的情况除外。

拥有包装精美的零食多靠运气,所以如果想要解馋,我还是更加倾向于家中存放的花生、米糖这些,喜欢甜食的我,做过最愚蠢的事情就是将夹心饼干当中的奶油舔食干净,随后把那两片已经毫无用处的饼干扔在八仙桌下,以防止被母亲发现,这种自作聪明的行为我干了不止一次,也不知父母发现过没有,又或者,父母早就发现了,只是舍不得打骂我?

老屋中最温馨的时刻当属过年前那段日子,村子有个习俗,就是为过年前后囤下一批馒头,不同于北方的实心馒头,这边的馒头是包馅的,包括萝卜丝猪肉馅、红糖馅、油脂馅等,但是要说馒头与包子的区别,除了用褶子来区分外,就是比较馅料里猪肉含量的多少。每年做馒头时,母亲和小姨都会做上几个满当当肉馅的包子,给我们姐弟三人吃。

发面是一个技巧兼体力活,往往由家中男人负责,父亲他们先用热水洗净双手,随后在母亲等人调配好酵母比例后,就着缓缓倒入面团的水流,握紧双拳用力地捶下去,力道之大,我的体会很深刻,因为要按着面盆边沿,所以每捶在面团上一次,我都得用尽全身力气控制面盆,小心它会侧翻出去。看着由面粉渐渐被捶打成黏黏的面团,我的心情也会跟着开心起来。

如今这项做馒头的习俗虽然还在保留,但是已经逐渐敷衍,毕竟生活富足后,囤再多的馒头也是吃不掉。

面团成型后,还需用棉被等盖严实,这才是发面的关键步骤,面团能不能在做成馒头后,被蒸煮得松软可口,就看一晚上发面的状态了,这个时刻是神圣的,我记得母亲总会叮嘱我管住嘴巴,别在捶面团的时候乱说话,小心发面不顺利。我很听话,只等第二天将面团拉长切为一个个小块时,才会偷偷掐上点,用作捏小人儿的材料。做馒头这天,掌火这种事就不需要我来干了,因为火候更为严苛,所以交给爷爷来做大家才会放心,看着蒸笼一屉一屉地堆叠,我待在厨房没一会就会被赶出来,看着母亲她们用拆卸下的门板临时搭建的工作台,我很开心,这意味着我有足够多的时间在屋外玩耍,因为忙着做馒头,所以通常来说,这天的午饭就是那些刚出笼的馒头。

玩饿了,跑回来围着那些热气腾腾的馒头来回挑选,抓起一个三口并做两口地吃掉,再跑出去玩会,无忧无虑,现在想来还很羡慕。

老屋能够重建,得益于父亲的艰苦奋斗,我记得父亲和我说过,村里某些人家不相信他能够建起三层小楼,他偏要做给这些人看。在我刚上初中那年,父亲做到了,看着代替了砖墙的水泥楼房在老屋原有的位置上升起,我虽有不舍,但是更多的,是对父亲的敬佩。

那个陪伴了我完整童年的老屋,以一种全新的姿态重新陪伴在我的身边,高大的围墙代替了原本残破的红砖堆,厨房也在真正意义上变为了围墙的一部分,深入院内的它更加宽敞明亮。木质大门终于可以歇息了,连带着那扇红漆后门,它们静静地躺在院墙的外围,沧桑岁月,它们守护了我们多少个日夜,我很庆幸在时代的变化中,感受到了发展的脉络,若不是老屋,我无法拥有一个纯粹质朴的童年,若不是老屋,我无法深入体会到亲情的伟大,若不是老屋,我无法理解成为新楼的它,其中包含了父亲多少的心血。

虽至今年岁不大,但我对老屋的感情很深刻,如今在外打拼,看着这些高楼大厦,我总会时常想起老屋,它就像一位长者,见证着我的成长,在内心深处静静地望着,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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