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小遇彻彻底底治好对未知事物的恐惧,是九岁那年夏天,陪她爸加班。
那座老法院已经很多年了,正门进去右手边是收发室,过了收发室右转是楼梯,连着一条宽阔的通道,通道左侧是一扇扇窗,右侧是一间间办公室,通道另一头也连着楼梯,标准的老式建筑。
上楼时她特意数了层数,怕走错办公室见到不认识的人。年纪小的原因,她不喜欢和陌生人说话,自己是谁家的孩子,爸爸在哪个庭室。
二楼第一间是法医室,门儿半开着,一具套着白大褂的人体骨架立在门口,她看了一眼就转移了视线,眼观鼻鼻观心走过。
三楼第一间是会议室,没什么特别的,上到三楼半透过会议室门上的窗可以看到里面有红丝绒布罩住的圆桌,像是娱乐室。
她爸办公室在四楼,从第一间数到第七间。熟识的叔叔跟她打着招呼,从兜儿变出棒棒糖。
她咬着糖挨屋流窜,并不知道她爸在哪个庭室,直到她在某间没人的办公室偷看了桌上的卷宗。
几乎每张照片都是血淋淋的,被刀割开翻出脂肪的伤口,被砍断的人腿和人头,还有睁着眼闭着眼的、浑身青紫的身体。她连着翻了三本卷宗都没有停,像收集英雄卡片一样执着。
合上最后一本,她陡然想起二楼法医室那具人体骨架,恐怖的事物联系到一起,她有个感觉,她没办法自己走下这座楼了。
说来奇怪,置身在那些血腥作案现场的照片带来的巨大恐惧中,九岁的她依然玩到忘我,除了那间放卷宗的办公室和二楼,她在楼上楼下自由穿梭。
一直玩到天擦黑,她回到爸爸的办公室,发现座位是空的,桌子有张字条:遇遇,我去打球,看到字条到一楼活动室找我。爸爸。
去一楼一定会经过法医室,怎么办?
“如果是你,你怎么办?” 她突然提问,手撑着脸颊看我。
“我的话,我会原地等我爸回来,我不会自己下楼的。” 因为在看不真切的黑暗里,藏着怪物。
来加班的叔叔阿姨零散走了一些,只剩两三间亮灯的屋子,她爸办公室在第七间,她看卷宗的办公室在第九间,夜晚降临她已经不敢靠近第九间办公室了,没有办法穿过走廊走另一侧的楼梯。
她尝试下到三楼,那一层,没有一间办公室开灯,楼道安静肃穆,后院的黄色路灯透过窗照在办公室门上,没有光亮的地方黑洞洞的,像是所有办公室门都开着一样,她更不敢穿过走廊。
折身下到二楼半,借着安全通道指示灯幽幽的绿色,她看到了法医室那具骷髅的头。
“那一刻我觉得全世界的恐惧要把我淹没了。”她拧开水喝了一口,停顿道。
她在二楼半的楼梯拐角处,不敢往下冲。这里几乎能听到活动室乒乓球来回跳跃的声音。她想喊她爸,但不敢发出声音,甚至不敢往回走。
她完完全全地被黑暗吓住,一点点也动不了了。
脑子里不可控制地跳出恐怖景象,似乎停留在脑海,又似乎在楼梯间某处静静看她。她睁眼,怕那具骨架会拧开会议室的门朝她追来。她闭眼,那条被刀砍穿翻出白色脂肪的深红色胳膊向她晃动。
她实在忍不住害怕大喊:“爸!!”声音细微的像隔着铜墙铁壁,只有她自己能听到。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她和黑暗里的对手似乎在玩对峙游戏,她一动不动,身体僵硬,满手冷汗,眼前全是可怕的画面。
“我当时想着,我要不站到我爸来找我吧,我连哭都不敢。”
站在昏暗的楼梯上,她听到另一侧楼梯有人下楼,说笑声逐渐消失。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孤独,自己身陷在黑暗里进退两难,别人却可以嬉笑如常地走下这段破楼梯。
橘黄色的灯光映在墙上一动不动,她睁眼又闭眼,攥拳又松开,试着让发抖的腿平静。再站下去黑暗会耗光她的胆量,她必须动起来。
她搭着楼梯扶手,悄悄下到二楼,路过法医室,迅速右转再下一层,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右转,再下一层,拼出超越运动会百米赛跑的速度,她几乎飞到了一楼。
循着乒乓球的声音,活动室里的对战喧嚣火热。看到她进来,她爸指着窗边喊她喝饮料,说杀完这局咱们就回家。她端着喝不出味道的饮料,默默消化刚刚的事情。
球赛结束,她跟她爸还要走回办公室锁门下班,还要路过法医室。
也许是大人在的缘故,再次路过时,她不怕了。
“之后再去办公室我就习惯了,有一回还大胆地在门口往里看,那具骷髅戴着一顶礼帽,很像海贼王里的布鲁克,很滑稽。”她掀开遮阳板,对着镜子补妆。
“你也不怕黑了吗?”我踏着刹车,随口问道。
“那一回,我给了它们那么长的时间来吓我,可没有一个真正从黑暗里走出来。也许那里面是有什么事物在的,但他们在黑暗中就如我在光亮里一样不敢动弹,我想开以后就再也不怕了。”
“大脑的想象是最可怕的,它带着那些根本不可能发生的未来恐吓我,藏在黑暗里观望我,支配我的恐慌,你听说过什么奇闻是有人被脑子里真实蹦出来的怪物吓死的吗?它明明没长眼睛,却又靠自己瞎想折磨它的拥有者。”
我隐约想起老师提过的案例:“暴露疗法,把自己暴露在恐惧中,一次次记住并习惯恐惧带给你的所有害怕、焦虑、失控、高压的情绪,直到完全掌控这些感觉,人就不会再怕了。”
“所以你今天跟我讲这个故事,是为什么?“我有点知道她的目的了。
“我们呢,就别去找那位算命大仙了,改导航去超市,买点火锅食材。算什么命呢,如果算命有用为什么还会爆发战争?对生活有恐惧就做点什么战胜恐惧就好了,靠算命去改命太不靠谱了。”她抿抿嘴,嘴唇晕开一圈好看的红色。
“与其听完一堆胆战心惊焦虑失眠,还是踏踏实实地吃顿火锅吧,作为过来人,我跟你讲,人生开运全靠自己。”她拧紧喝空的水瓶,丢到后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