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7
原: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译:孔子站在河岸上说:时光岁月就像它啊!不分日夜地向前奔流。
记:儒家哲学重实践重行动,以动为体,并及宇宙。“天行健”、“乾,元亨利贞”均是也,从而它与一切以“静”为体的哲学和宗教区分开来。“逝者如斯夫”正在于“动”。其中,特别涉及时间在情感中才能与本体相关涉。这是对时间的咏叹调,是人的内时间。以钟表为标志和标准的外在时间是一种客观社会性的产物,为人的实践活动、人的群体生存所需要,它是人活动的另一种空间,是一种工具性的、实用性的活动的外在形式,它产生于生产劳动的社会实践中,由使用工具的活动所造成,人类为了未来的谋划考虑,为了过去的经验总结,需要这种空间化的实践时间。所谓“内感觉”的时间也仍从属和服务于此,它只是认识的感知形式。这种形式是理性的内化。而“真正”的时间则只存在于个体的情感体验中。这种“时间”是没有规定性的某种独特绵延,它的长度是心里感受的长度。
作为时间现象的历史,只有在情感体验中才成为本体。这亦是情感本体不同于工具本体的所在:工具本体以历史进展的外在时间为尺度,因为工具本体是人类群体实践所创造、所规范、所制约。个体在此历史长河中,常为理性狡计的牺牲品,而无自由可言。唯情感时间则不然,人能在这里找到“真实”,找到自由,找到永恒,找到家园,这即是人生本体所在,陶潜诗曰:“众鸟欣有托,吾亦爱吾庐”是也。
人在对象化的情感客体即大自然或艺术作品中,观照自己,体验存在,肯定人生,此即家园,此即本体——人生和宇宙的终极意义。在这里,过去、现在、未来才真正融为一体而难以区分。在这里,情感即时间,时间即情感。人面临死亡所感到的虚无(人生意义)在此才变为“有”。废墟、古物、艺术作品均因此由“无”(它本身毫无实用价值或意义)而成为“有”。中国传统诗文中的“人生无常”感之所以是某种最高感受,正由于一切希望、忧愁、焦虑、恐怖、惊讶、失望、孤独、喜悦等等均在此“人生无常”感前自惭形秽。对照之下,实用时间(即空间化的“现实”时间)的无意义无价值,便照然若揭,即所谓江山常在而人事全非。李白诗曰:“宫女如花春满殿,而今只有鹧鹄飞”是也。
可见,实用时间在这意义上即无时间,即“无”。只有在情感体验中,才“有”,时间才获得它的本根性质。然而这“本真”的时间又必须以此“非本真”的实用时间为基石,否则它不能存在。人之所以是一种历史性的生物存在,也只有再此情感时间中才能深深把握。“闲愁最苦”,“闲愁”即失去了使用时间。人完全失去生存的目的活动,也就等于什么都不存在。庄子以“无”诱导人们脱尘俗求逍遥;佛家以“空”教人断俗尘绝生念;然而人还得活,还得吃饭穿衣,于是只有在此情感的时间中来获得避难所和依居地。只有在艺术中,时间才可逆,从而因艺术而重温历史,使一己求生之欲望虽消释而人性情感却丰富。“丰富”一词的含义,正是指由于接触到人类本体的成长历程,而使理性不再主宰、控制而是深深侵入和渗透情感本身之中。
情感与时间的各种关系,其中包括情理结构的比例等等,是一个复杂而颇待开发的巨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