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父亲突然对我说:“我现在是已经晒干的稻草,风一来,我便被吹走了。”
他真如晒干的稻草,眼睛呆滞无神,那种疲惫和无力感使他再难挤出什么表情了,一张脸只剩一层枯萎灰暗的皮凉在骨骼表层。这盏灯终于耗尽了油,只剩灯芯在自燃中发出微微的弱光。父亲早已感知到死亡的临近,他却用如此简朴的语言表达出来,让我更加心痛和无奈。我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悲伤。
我目睹和感受到父亲这种忐忑不安,诚惶诚恐的日子,它如此令人心碎和无奈。
今日是母亲的祭日,照例要回家祭拜母亲。我却又咳嗽又发烧,身体极不舒服。见到父亲又怕把感冒传染给他,不敢走近他说话,又怕他不理解,只好让姐姐跟他解释了。本来每次回家都要帮他按摩,可今天我却不能为他尽这份孝心了。这段时间来,按摩已经成为他最重要的心理依赖,如同救命稻草般,他相信按摩会有神奇的功效。
其实给父亲按摩是我前些日子不经意间做的一件事。去年以来,父亲的思维衰退得厉害,每次看他,只是三两句寒暄的问话,有时坐上一个小时也只听他重复说一个内容。为了和他有更多地交流,我便坐到他的对面,顺便给他做双手和双脚的按摩,虽然我学过一些基础知识,但父亲的皮肤已薄如蚕翼,血管脆弱,并不适合真正用力按摩,更多的只是抚摸,是一种温暖的传递。父亲就这样接受了这种方式,并渐渐赖上了它,我也乐此不疲。这是一种心理安慰和暗示,我愿意带给他更多的希望。
往日里家庭聚餐,我总是坐在父亲边上为他夹菜盛汤,问他想吃什么,看到哪个菜合适便多为他夹一些,并不是其他人不会这么做,而是我与他有一种以生俱来的默契。今日我却要远远地躲着他,我看到父亲失落的表情。他吃了极少的饭,呆滞地在大厅坐了一会儿,便到二楼去休息了。我看着他从一楼一手柱着拐杖一手抓紧楼梯扶手如蜗牛般拖着沉重的脚步往上挪,那枯枝般的背影叫人心酸和不忍。
父亲是那样渴望能多活些日子。就象命运多舛的季羡林老人于耄耋之年在《八十述怀》中用单纯的语气说:“我现在也处在严寒中,我也梦着春天的到来。我梦着楼前的白杨重新长出浓密的绿叶;我梦着池塘里的荷花重新冒出了淡绿的大叶子;我梦着春天又回到大地上。”父亲何尝不是如此期盼,可生命终是有期限的,要如何安然接受死亡,直面生命的终结是多么艰难的问题。
我是父亲的小棉袄。直到高中我还常常陪父亲看电影、聊天,他鼓励我要做一个有理想的人,也许正是当时的理想确实太理想化了反而无法有真实而明确的目标,而那份朦胧的追求却影响了我一生。我喜欢父亲的严谨和自律,以及他那份执着与认真,这些在潜移默化中对我们产生了很大的影响。父亲早已完成了他对儿女应尽的责任,可如今,作为子女我能回报他什么呢?我唯有希望时光能走得慢一些,再慢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