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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野上那种小雏菊,开得不事张扬,谢得也含蓄无声。它的凋零不是风暴,说来就来,它只是依然安静温暖地依偎在花托上,一点点地消瘦,一点点地憔悴,然后不露痕迹地在冬的萧瑟里,和整个季节一起老去。
——前记
以前总有一种感觉,妈妈是不会老去的。仿佛时光一直都停留在她三四十岁的年纪,那时的我还是个十多岁的孩子,爸爸每周回来一次,有时学习或出差就很久回来一次,妈妈在农村带着我和弟弟长大。
一个农村妇女,要跟男人一样扛农活,要照顾两个孩子吃饭穿衣上学做作业,还要经营家里的一个小卖部,忙完田里忙店里,忙完店里忙家里,诸多不易。那时的她,开朗爽快,爱笑爱唱,走路带风,动作麻利,忙碌不开或生气时又凶巴巴的,这个形象强悍地留存在我们的童年和少年。
她只有小学文化,却嫁给了一个教书先生。婚后的她,跟着爸爸学会了读书看报和算账。在我们做作业时,经常见她在农村那电压不足灯泡的光晕里,拿着铅笔头和小本子,写写算算,也记录她不认识的字词,以便爸爸回来后好提问。后来,她成为了生产大队的出纳。
尽管妈妈勤劳好学,但受环境和眼界限制,她依旧平凡而普通,一生也无轰烈壮举,要想贴切形容她,哪怕最锦心绣口的人,也无法使用那些热烈秾丽的字词。
她就像故乡那陇间坡头上随处可见的野生小雏菊,白色的花瓣、嫩黄的花蕊,普通、渺小、不事张扬,她安静地绽放着,坚强而美丽,用上帝赋予的生命仰着头吸取属于自己的阳光,并尽可能地为我们这些小蚂蚁遮风挡雨。
记忆中的一年夏天,雷电交加,雨狂风暴,妈妈、弟弟和我瑟缩躲在家里,只听见屋后那棵碗口粗大栎树“砰”一声砸在后墙戳向屋顶,屋顶的瓦片也被狂风片片揭开,暴雨从房子各处倾倒进来,犹如世界末日。我想起幼时听过的蛟龙发怒的故事,心想这是谁触怒了它,莫不是要淹死我们?
惶恐不安中,妈妈一手一个将我和弟弟搂住,钻进那张大八仙桌下,三人紧紧蜷作一堆,她将我们护在怀里,教我们用手捂住耳朵躲避炸雷声。那时不懂,及至后来看到很多灾难报道才明白,当爸爸不在家而同样惶恐害怕的妈妈做出那个动作,是出于怎样的本能,不禁心生最朴素的感动。
跟那个年代大多数父母一样,妈妈在感情的表达上是含蓄的,从来没有说过爱我们的话。但在外求学的路上,总有妈妈精心准备的衣物和吃食;操心了半生,在我找工作时,却并不要求我必须回到家乡来养她的老。正如雏菊的花语“深藏在心底的爱”——“很爱很爱你,所以愿意,不牵绊你,让你向幸福的地方飞去。”
在外地结婚生子后,与妈妈相处的日子越来越少,也很少有机会仔细地看看她。日子像流水一样地过,她从乡里搬到镇上再搬到城里,我总觉得她还是在农村护着我们时那种强悍的姿态,总觉得健康敏捷的她一直就停留在原地,从来都没有老去。
在父亲去世后,有一次,妈妈来到我婚后的家,看她下楼慢吞吞地样子,我才突然惊觉,她的手和脸那么干枯,她的皱纹那么多,她的反应慢了那么多,原来,自己的妈妈也会老下去。又突然意识到自从父亲离世后,爱唱歌跳舞的妈妈,已经沉默了好几年。
原来,我们一直以为坚强的母亲,内心会充满了那么多的凄惶,能够独自撑过那么多艰难岁月的女人,却是这么害怕孤独,看起来无所不能的妈妈,原来是这般脆弱。
在我心中,母亲有时是比父亲还强大的角色,我也总以为,一个女人做了母亲,就再也无所畏惧。可是有一天,妈妈再也不是当年的她,她很少看电影很少出远门,没做过面膜,没收过鲜花,不知道我用来比喻她的“小雏菊”也是香水名,不曾想过我那个叫“Daisy"的好朋友会跟小雏菊有一丁点关系,她也不会聊QQ不会玩微信,在这个时代,我们见识了太多,用过了太多,而妈妈可能见都没见过,更不要说用过。
她不再是无所不能的母亲。她老了,也落伍了。
乡野上的小雏菊,开得不事张扬,谢得也含蓄无声。它的凋零不是风暴,说来就来,它只是依然安静温暖地依偎在花托上,一点点地消瘦,一点点地憔悴,然后不露痕迹地在冬的萧瑟里,和整个季节一起老去。
不知从何时起,她担忧为儿女们添麻烦,她害怕哪一件事惹得我们不高兴;她喜欢收旧东西,她喜欢吃剩饭……那个小时候可以依靠的坚实的臂膀;那个操心操肺、含辛茹苦把我们拉扯大,自己舍不得吃好的、穿好的;那个在中考、高考时默默陪伴我们的;那个我们长大后可以当面毫无顾忌、随便批评的对象;那个为我们带儿带女,免费做保姆的;那个我们觉得落伍的……就是妈妈,逐渐老去的妈妈。
她渴望儿女们携家带口的看望,痴痴地等待,就是为了准备我们熟悉的吃食,笑着看我们口角噙香,连吃带拿。此时的她,就像一朵干枯的雏菊花茶,等待我和弟弟这两杯滋养她的开水,经孝心滋润,隔水相望她慢慢地舒展笑容,仿佛那不问季节的春色,只要我们想,她就可以展现。
世事纷繁,水逝惊鸿去,时光终是无言,心上唯留那句:妈妈,此生,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似有淡淡雏菊清香萦绕在怀,依稀有人在耳边轻唱一首深情的歌:
那一朵花,洁白无暇
在荒野,在山崖
有谁知道她,有谁心疼她
有谁陪她说说心里话
那一朵花,美丽如霞
也纯朴,也淡雅
阳光知道她,大地心疼她
她是我们时刻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