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凌晨一点半,深秋的月色里带了太多太多的寒凉与愁怨,它少了夏日的明朗与澄澈,多了几份扑朔迷离。
大地逐渐空阔,黑暗让时光变得单薄而又单调,这月轮皎洁的白光和地上腾起的雾气交织着,于是眼前的一切有些朦胧。
是谁在暗夜里隐隐啜泣!莫不久居月宫的嫦娥仙子。不,此声已有九百九十九个夜晚。
九百九十九天前,静亲眼看着郁的遗体被送进火化炉,几十分钟后,那个堂堂几尺的男子就化成灰装在一个小小的红匣子里。
静有几年没见到郁了,再见时他躺在太平间,他被华丽的绫罗绸缎包裹着,头上戴了一顶黑色绸缎帽子。那样的装束静在电视里看到过,时候有钱人家的老爷才会穿。郁安静的躺在那里,仿佛睡着了一般。他依旧那么帅气,白净的皮肤,高高的鼻梁,如剑般的浓眉,此刻的他那般安详。几年里他曾辗转拖人带给静两封信,他诉说他的思恋,他叮嘱静孝顺他的父母,他说他对不起她……
月亮钻进了云层,才看清楚面前是一大片枯萎的黄菊花。也是那个秋天,郁和静在这片一望无际的菊花地里采摘菊花。那个秋天,郁已经身患重病,骨瘦如柴,但他还是陪着静来摘花。
“菜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瘦弱的静安静时像一个隐士,其实她更有一颗归园田居的梦。她说再等两年,就两年,孩子们上大学了,她就随郁去祁连山下的那个村子里种地。为了孩子们,他们总像银河系两岸的星星,一年见不到彼此。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今有谁堪摘,”为了贴补家用,静去摘花卖钱,尽管一整天挣不到一百元,但
他们也心满意足。
郁总拿静当孩子,他逢人总骄傲的说他的三个女儿。郁回家的日子,最喜欢帮她们娘三剪指甲,“哎吆吆,看长成啥样了!”郁的大手强硬的握紧她们娘三的小手,把她们留了几个月的长指甲剪得短短的,然后再帮她们剪脚指甲。
郁的厨艺也很不错,孩子们总喜欢爸爸做的刀削面。团聚的日子,是孩子们最开心的日子。他们一家四口去吃孩子们爱吃的火锅,然后带他们去公园划船,静晕船,她坐在堤岸边的长椅子上,任风将柳枝和长发轻抚在面颊上,看着那一湖绿波中渐渐远去的小船,静感觉也许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就是如此吧!尽管他们的生活并不富裕,然而幸福的标准并不能全用金钱来衡量。
“静儿,”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夜空响起。一只冰凉的大手握住了静的手。同时一股熟悉的味道让她停止了哭泣。他走后,她一直保存着郁的那顶藏蓝色帽子,那里有他洗发后的味道。此时,正是那熟悉的体香,让她明白他真的回来了。
静发疯的紧紧缀住郁的衣襟,在朦胧的月色下,静看见了那张脸,那熟悉的轮廓,只是比以前更加棱角分明,更加瘦削,也更加苍白。
他依旧穿黑花的长袍,头戴那顶黑色的帽子,仿佛他是从哪个远古朝代穿越而来,是的,一定是那个宋王朝,那个多风雨的宋王朝。他们曾邀约过一起去宋都汴京看花灯,去猜灯谜,去踏青,去插花,去品茶。静儿喜极了那些深深庭院,那小轩窗内正梳妆的人儿……
静诉说着他走后的事情,被驱逐出婆家,然后到如今,大丫因就业而抑郁,二丫前途渺茫……
“怎么办?怎么办?告诉我,你把我也带走吧!”静沙哑的哭声在暗夜里回响。
“静儿。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本来三年前我就去东南方向投胎了。可你的哭声让我每一次到奈何桥都不忍喝下梦婆汤。梦婆说我尘缘未了,也是你每日肝肠寸断的啼哭,感动了月宫嫦娥,她去阴曹见阎王,让我来见你一面。静儿,任何事情无论好事还是坏事,到了极致的时候定会出现转机。所谓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你读了那么多书,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回去吧!天界,人世,地府,都是一样。我要回去了,切莫再悲伤!”
一缕阳光从窗户照进来,静儿睁开眼睛,淡绿的窗帘上那几杆翠竹依旧那般亭亭净植。窗前的文竹顺着向阳的地方恣意生长着,瘦弱而纤细的枝干依旧支撑着伞一般张开的叶片,秋天了,它们依旧冒出新绿的叶片儿,柔柔的。书架上摆放着一张装帧精美的照片,照片中的郁和静儿站在八达岭长城最顶端,笑得看不清眼睛。
“不到长城非好汉!”静儿看着那几个字,想着昨晚郁说的山水穷尽处,坐看云起时,她闭上双眼,任泪水再打湿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