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时而幽蓝时而深紫地变幻着,袁倩觉得头有点昏,不知道是喝了酒的缘故,还是这里的音乐声太大了。她是和同事一起来的。这间酒吧在这一带有些名气。她又抿了一口那半透明的橙粉色液体,入口酸酸甜甜,后味却有些苦,还真的配得上这名字,“前任”。
靠墙华盛那一桌又喧哗起来,拍手声,叫好声一片……秦升也在,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他还没喝够吗,昨天喝成那样,今天又喝。她一来就看见他,他应该也看到她了。随意地一瞥,仿佛她是个陌生人。这两天他只跟她说过一句话,确切地说是四个字……她发给他的消息,他一条都没回。好在白天留意他手背上的纱布,变小了一点,他去换过药了。昨晚她发给他的最后一条消息就是提醒他今天去换药。
袁倩去洗手间,等到回来,发现华盛的人已经走了,酒吧一下子空了许多。同事提议去唱K,问她去不去。“我就不去了,我再坐会。”
只剩下她一个人了。袁倩一饮而尽那杯“前任”,走到边上的吧台,在一个高脚凳上坐下。“要一杯伏特加。”她可以一个人喝。她想醉。
台上的女歌手闭着眼睛低低哼唱“分手应该体面,谁都不要说抱歉,何来亏欠,我敢给就敢心碎……”冰凉的液体入口,不甜,不苦,不涩。然而流过喉咙的一刹那,却有被烈焰炽伤的灼痛感。袁倩连咳几声。
有人在旁边的位子坐下,也拿着一杯伏特加。“美女一个人喝?”她瞟了一眼那人。“嗯……”“不介意一起吧?”介意?有什么好介意的?袁倩笑笑。
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台上的歌手换了人,开始唱劲爆的舞曲,分贝极高。说话要用吼的,否则必须交头接耳。男子热辣的口气喷到她耳朵上,袁倩笑。其实她根本没听清他了说什么,但就是想笑。
人笑着,心却是往下沉的。本来以为喝了酒会快乐些,然而并不……或许她不该来这次年会,那样他也不会受伤了吧……明天他们就要回去,不会再见了。袁倩把剩下的伏特加一口送下去。身边的男子一会绿幽幽,一会黄黯黯的。身体又探过来,脸几乎贴到她鬓边。
有人拽过她手臂。袁倩回头,眼前的人脸有些晃,她摇摇头。他不是早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不要再喝了。”秦升冷冷道。
见她没反应,秦升拖着她往外走。袁倩甩开他。“不用你管!”她盯着他。她终于把这四个字还给他了……
昨晚年会,她看他越喝越多,忍不住发微信“你手受伤了,少喝点”“别再喝了,当心胃疼”。她确定他看到了,然而他照喝不误……等到结束,她看到他进了洗手间。很久,都没有出来。她知道他肯定胃痛又犯了。
她知道自己不该再关心他,然而她忍不住……看到他扶着墙出来,她上前问他带药了吗。他转头看了她一眼。“不用你管!”她呆住,他居然对她说这种话!现在他也尝到了吧……
秦升楞了一下,随即低头。袁倩理了理头发。或许她可以更绝一点,绝了他,也绝了自己。“你走吧。”她不看他。
半天,她听到他应了一声“好”。
他走了。袁倩托着头站着,眼泪滔滔流下来。她已经好久没有哭了。原来还有泪,原来他还能让她哭!她倏地掉转身去拿外套,冲出酒吧,提着裙子爬楼梯,跌跌撞撞,差一点绊倒在台阶上。他不能就那样走了,她还要再看他一眼,哪怕只一眼!
冷冽的空气扑过来,袁倩左右望了望,朝酒店的方向跑。他应该也是朝这边走的吧。边跑边转身找,风吹在泪湿的脸上又痛头痒,胃里的酒精涌上来,她扶着花坛吐……
袁倩喘着,坐倒在石凳上。人渐渐清醒过来。她找到他又怎么样?他们已经分手了啊!袁倩抱住双臂,她在发抖。她觉得自己像骑在一匹脱了缰的马身上似的,它飞驰着,不知要把她带到哪里。她要拉住它,一定要!
回到酒店,她烧了点热水喝。母亲打微信电话来,两个女儿跟她视频。打到一半,有人按门铃,说是客房服务部的。她开门。“女士,您的西装洗好了。”是秦升的西装,她差点忘了还有这件事。袁倩接过。
打完电话,她洗澡,收拾行李。然而她总觉得屋里还有个人——那件西装,就像他的分身一样!前面她就该直接让那人把衣服送去他房间的!她打电话到前台,说有一件衣服需要他们送。对方说马上派人来拿。
然而没人来。时间一分钟一分钟过去。她开始身不由主地换衣服,换鞋……身体好像被什么东西吸着,引着,完全停不下来。
坐电梯到17层,她朝他的房间走。楼道里的射灯亮着,她在暖白的灯光下穿行。地毯厚实得简直可以绊住人的脚,她可以清楚地听到鞋子在上面摩擦后发出的“沙沙”声。回去,回去,回去,心里一个声音拉着她……袁倩觉得自己在逆行,她回不去了,也许根本就是她自己主动上的那匹马……
到了,1740。袁倩按门铃,没人应。再按。他不在吗?难道还没回来?
袁倩拿着西装在门口等。两个男的经过看看她。都是华盛的人。这样站在他门口恐怕不好……她突然想到什么,摸摸裤子口袋,掏出来。这是他的房卡。前天晚上送洗西装时她拿出来的。本来想第二天还给他,后来也没有机会。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房卡插进锁芯。门开了。
灯亮着,袁倩走进去。房间里有他的味道。床铺平平展展的,皮鞋和酒店的拖鞋靠墙摆着。写字台上笔记本电脑打开着。她看向触摸板的右边。袁倩走过去,小丸子的贴纸……原来它还在……那时他们交往没多久,她定做了几个小丸子头像的提醒贴纸。那次他们中午碰面,她让他把笔记本电脑带出来。她说要贴,一开始秦升不肯。后来经不住她的软磨硬泡,终于同意贴一个。他选了这张“搬砖不忘吃饭”。她手轻轻抚上去,他居然没把它撕掉……
沙发上一件海军蓝的棉服。他应该已经回来了。这件棉服是去年冬天她陪他一起去商场买的。当时他想选黑色,她嫌他黑色的衣服太多,就买了这件海军蓝的。棉服旁边的围巾,还是19年圣诞节她送给他的那条。已经戴了三个年头了……
袁倩把围巾慢慢绕到脖子上。他发间的味道,他皮肤的味道。他每天是以怎样的心情戴这条围巾的?棉服,小丸子,还有什么?他就不怕睹物思人吗?还是,他就是要以这样的方式来怀念她!眼泪又掉下来了。她把脸埋到围巾里。
“滴滴。”门锁响了。有人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