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贵,闽人也。少任侠,好舞刀弄枪,乡人奇之。父怒其不奉圣人之学,又思天下大势久而必乱,乃送至鼓山之崇圣寺。一为习武保身,二为平其戾气。
贵至寺,日精进其功,夜半而卧,鸡鸣而起,三年既有小成也。其师虚谷尝言:慧竹根骨奇佳,又知学当以勇、毅、坚为基,其后必有大成。然其于佛法,悟之甚少,况久居寺中,仍思红尘,此二害不除,定难涅槃也。
一日,贵问其师,曰:弟子观吾之功力,已成。据寺规,可游天下,拜众寺,而践佛理。师父以为如何?
虚谷答曰:汝虽有小成,然佛理尚未悟其一也。尘世尚有言,读万卷书,方可行万里路。今汝之学,不足以遍历天下。
贵忿,因言曰:师父,吾居寺中三年矣,诸经览毕,粗知其一二。师之言,吾不敢同。
虚谷,笑也,后又言:既如此,慧竹试诵《般若波罗蜜心经》于吾,可乎?
贵吞吐数言,不能尽之,乃止此意。
后三年,贵日夜诵佛经,渐通之。一日,虚谷言于慧竹,曰:汝三年之功成矣,可择日下山也。只一事需慎记之,色酒皆损身之物也,不可近之。贵合十而拜师父,曰:弟子谨记师之言,以佛法自驭,期终有大进也。
时宋辽对峙,贵游至临安灵隐寺。一路视之,朝廷整军,向北发之;又睹饿殍遍野,佛心顿生。贵历宋之境,始知宋辽恩怨,又思佛理,自为宋民,当除魑魅魍魉。适逢韩世忠募兵,遂入军中。
贵以勇力入军,尝杀数敌于阵中。世忠奇之,乃召见。入大帐,不跪,以佛礼敬之。世忠抚须而笑曰:闻君勇冠三军,膂力惊人,今视之,竟为一僧人。君以何入军?
贵曰:我大宋,前有辽扰边境,后有金横行中原。靖康以后,宋金对峙,既为宋民,当思国事。吾虽为一僧人,戒杀,然金贼皆为魑魅魍魉,当除之。一则国全而民乐,二则此亦为修行之事也。
世忠奇之,留其为亲随,以参机谋之事也。贵以僧人故辞之不受,仍为一小卒。世忠见其不受,乃授其一金牌,可来去自由于军中。
一日,雨大作。贵行至西湖,见一女子立于湖畔,神尽失也。乃近其而闻曰:施主何故在此?
女子半晌不言,后曰:以父母死于金人刀下,吾一人得逃,至此地悲积于心,不想独活也。
贵视女子,其肤如凝脂,绿衣披于身,心生爱慕,又以佛法镇之,乃曰:施主不必如此,死者不复生,生者亦不可求死。佛曰,天地万物,皆有定数。恩怨情仇,总有因果轮回,施主当泰然处之。况今岳、韩、张募兵而抗金,必有北定之日。可待之,以归葬父母。
女子谢曰:多谢师父导之。
贵又问曰:施主今居何处?
女子曰:无家可归,无处可投,如蜉蝣于天地。
贵长叹,曰:国之亡,谓之大悲,家之亡,谓之小悲。此大小乃世间最催人至朽之事也。吾今居韩将军军中,姑娘可暂避居于军中。
当日,乃引女子见韩世忠,俱以情告。世忠悯之,收其义女,居于将军府。
后,贵与女子渐生情愫。常幽会于西湖,久之,竟有肌肤之亲也。念初师父之言,心事万千。期年,榻上温柔令其尽忘当初之志。
后一年仲春,贵又访灵隐寺。方入寺门,见一老者端坐,身形酷似虚谷。待贵将行之际,虚谷长叹一声,曰:慧竹何往?
贵闻声,知乃师父,遂跪地拜之,曰:吾今乃入寺拜佛祖。又曰:师父一向可好?
虚谷答曰:汝久入尘世,今逾五年,尚不思归,何也?
贵沉吟良久而言,为色相事而已。
虚谷曰:色相只一刹,何不坐地求涅槃?
贵曰:色相只一刹,众生性命亦一刹,此一刹可求,何不求也。佛曰,普度众生。为人事,尽人力,彰人志,方为正道。非居古刹而日思月思至死。
虚谷笑而不答,乃以一旧事说之,昔阿难于河中遇摩登伽女,二人生情。佛祖以佛理说之,二人均迷途知返。吾虽无佛祖之大彻大悟,愿开释汝之一二。
贵合十而云:愿闻师父之教诲。
虚谷云:人有七情六欲,情欲皆损人之物也。情多一分,伤神;欲多一分,伤身。佛法教众生,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又云,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盖万物皆是此理。六根清静,方可入极乐。汝当思其中之妙义,不可为一时之快,而废永恒之理。
贵思之甚久,曰:愿在尘世中,尝尽五味,听尽五音,看尽五色,乃敢绝。
虚谷久而不语,抚贵之肩曰:好自为之。
其后,贵以其道修行,至耄耋之年,方得悟,佛法之终与世间修身之法同矣,盖其道殊而同归也,时庆元六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