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山图之四洞庭君山 齐白石 1910年

（一）

公民用脚投票，艺术用钱投票，很多人评判一个画家或者一张画好不好的标准很简单——能拍多少钱。

也没错，作品的价格，特别是在作品存量正常，画家和与其利害关系极近者都已过世的情况下，还是艺术成就的一个很不错的表征的。

（二）

看雅昌指数，中国近现代国画里，均价最高的几人大约有傅抱石、李可染、黄宾虹、潘天寿等等，齐白石、张大千也是亿元俱乐部常客，但是这两人高寿又勤奋，作品存世量太大，仿的也多，影响均价。

如果让我只用一个字形容这些画家的特点，黄宾虹苦，潘天寿险，张大千全，齐白石活、傅抱石—— 贵 鬼。

（三）

傅抱石是真的贵，以前写字换钱买酒的时候为了夺人耳目，也厚着脸取过“均价400万一平尺的傅抱石究竟好在哪”之类的题目，庆幸在这里不用，写到哪算哪。

傅抱石画画的时候不喜欢让人看，一是他的画会用不少特殊技巧和工具，二是画的失败率也比较高，可能有时画了二十张才能收拾出来一两张。

为了追求画的微妙效果，傅抱石很少用传统宣纸，用过高丽纸、高丽纸是北方用来糊窗户的纸，极结实，云贵土造的粗皮纸、蒙古喇嘛做帐册的厚皮纸，偶尔用一点日本美浓纸，这些纸比宣纸多吃墨，墨爬得慢，得电熨斗在恰当的时候给它烫住，才不会洇得没边。

傅抱石作画的时候，弟子在旁磨墨倒酒，儿子拎着电熨斗，一笔下去，等墨爬到最恰当的时候，他用毛笔的另一端一指，儿子傅小石便立即向那用电熨斗一烫，墨被止住了，再接着往下画。不是这种粗纸，也经不住电熨斗这样烫。

傅抱石还用过四川包豆腐用的土纸，这种纸表面毛糙，发褐黄色，因为漂不干净，也不吸墨，有纸筋，能吃得住颜色，保留水分感。

傅抱石《对牛弹琴》1942 四川土纸

虽是画国画，但傅抱石画烟雨一般不用毛笔，而用钢笔吸足白粉水甩刷出来，或是排笔蘸白粉水刷，以达到效果。

傅抱石《万竿烟雨》1944

为了达到效果，傅抱石可以用上各种手段，甚至特意将家里有面墙不粉刷，宣纸放在这面墙上，画出来有凹凸感。

傅抱石作画前要喝酒，作画中间也要喝酒，以酒仗胆，一气呵成，一张墨稿短短十几分钟就成形，倒和王勃有点相像。

不过这墨稿不算是一张画，大量的渲染和收拾工作要等他酒气消失之后再干，“先扫地后绣花”，过后给人还是一气呵成之感。

（四）

李可染前期作画速度也很快，据说有朋友去看李可染画画，李一下午都没动笔，朋友去上了趟厕所回来，他就在这几分钟之内画完了。

（五）

黄宾虹苦。命苦，画也苦。

黄宾虹的画黑、涩、重、密，在同时代其他或是清透秀美或是平和生动的风格派别映衬下，黄宾虹的黑山黑水乍看真如粗服乱头。黄曾有意送来客一幅己作，来客苦笑说你画的黑乎乎的，不知道画的是什么，遂婉拒。

不过，史书对甄宓的描述，“粗服乱头”之后还有一句“不掩国色”。

黄宾虹 夜山图

黄宾虹作画喜用老墨、宿墨，墨色更加浓重，磨完墨之后会晾一天，甚至放太阳底下晒晒。宿墨味道很难闻，黄宾虹还在家门口放了好几缸，来拜访的朋友愈发少。

黄宾虹用笔也用秃笔，要吴湖帆等人用过的秃笔、破毛笔作画。

黄宾虹曾自嘲，我的画太苦，五十年后才有人懂。

黄宾虹1955年去世，2005年浙江博物馆举办规模空前的黄宾虹专题展与研讨会，距昔恰五十年矣。

（六）

潘天寿险。

画树欹斜一枝，画石摇摇欲坠，潘还尤善画兀鹫，都是往冷逸一路走。

潘天寿 雄视图 60年代

这样的画风自然可以想见孤傲的人品，潘天寿原本自名潘天授，意即己身才华乃上天所授。

构图这样险峻却不至失去平衡，潘也是下过苦心的，比如上面这幅，连题字的位置都是事先写于纸条上，在画上反复比对，方才落笔。

（七）

张大千全。

山水、花鸟、人物、工笔、写意、泼墨、书法无一不精，晚年还独创了极具震撼力的青绿泼彩画法，连作伪都是一流。

大风堂大师姐侯碧漪说起张大千时，一脸骄傲：“齐白石怎么和我们老师比，我们老师什么都能画。”

（八）

张大千其实作画也用技巧，画泼彩时会趁将干未干之际用玻璃板压一下，更有水墨淋漓效果。

张大千 溪桥晚色 设色绢本 1970年作

唯一不用任何特殊技巧特殊工具的应该是齐白石。

朱新建说齐是仰仗自己天生神力，仰仗自己天生的审美素质太好，怎么样的技法程式到他那都能点土成金。齐学四王学八大山人学石涛学金农学吴昌硕，学到了技法被他一用自然就有了齐白石自己的味道风格。

吴昌硕说“北方有人学我皮毛，竟成大名”，意指齐白石。齐白石刻了一方印，“老夫也在皮毛类”。

齐白石倒是不写日记，都刻在章子里了。

（九）

我愿意相信齐白石是天生审美禀赋过人，最近看展，有一幅齐的扇面《雁塔图》，题跋道：

"壬寅春客长安，一日雪霁，与正旸五弟亲家游雁塔坡。归路马疾如飞，余与亲家于马上皆大叫:"今日必堕马死也!"余思亲家之声音如在顷刻之间，今看亲家之毛发萧疏似我，回画雁塔赠之，我公亦必太息也."

眨眼间，“欲牵黄犬、臂苍鹰，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华亭鹤唳，岂河桥之可闻”，“雪泥鸿爪”一时都涌上前来，不是对生命的感知如此细腻，怕也捕捉不到如此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