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程的航班伸开翅膀,舒展开纯白的身躯和两只小脚丫,优雅地飞过,天空澄澈。
爱平谷碧蓝的天。通透,飘着丝丝缕缕的云,仿佛触手可及。
要怎样形容那云呢?像是调皮的小孩撕开棉花糖,却又不吃,只把它丢弃在如镜般透明的碧蓝湖水上。这里一团,那里一片,一缕一缕,静静地漂浮着。
像是无数个无处安放的自由灵魂。不安地叫嚣着,肆意地奔跑着,想要冲破这片天。而天空是广阔而包容的。他许那魂魄自由地翻飞,游荡,飘忽不定。于是那魂静下来了,那魂反而安静下来了。它知会有风,它等待从远方赶来的风,再将它带去远方。
没有摄魂怪能吞得下这许许多多发着光的纯美的魂。吃一口,它就被净化了吧。它的身体也变成一片纯白,呆呆地看着这惊人美的灵魂。风走过的话,拍拍这呆瓜傻愣愣的后脑勺,抓着它的后脖领,就把它带走了。待它多看看这个世界,某天沐浴过圣光,大脑忽然开了窍,它也就成为了那魂魄中的一员。
飞机不理会那云,慢悠悠地从天空中划过,吐出一道白白的,直直的航迹云。那云太呆了,它没有后脖领,风也带不走它,只好一口气把它吹散。免得给这浑然天成的一幅画,添上不合时宜的一笔。
最妙的是,那画面是流动的。
夕阳西下,也将天边的云,晕染成晚霞。那憨态,如醉酒的姑娘飞红的脸颊。太阳一点一点沉下去了,云也褪了色,一点一点暗下来了。
他们把那舞台,让给了月亮和星。
半月圆。天空透明如洗。
北斗星支棱着勺柄,看向北极星。北极星闪着微光,他说,最亮的是那木星。木星用羡慕的眼神望着火星——怎么会,有星星发着火焰样的红光?火星一直关注着安静的织女,他知道织女还在默默等待她的牛郎,要到深夜几时,他们才能偷偷相会?
地上的人不知星星们的小心思。他们透过望远镜看月亮上的环形山,不仔细看的话,还以为是月的阴影。他们顺着激光笔,寻找北斗七星中,那颗自带伙伴的小星星。他们把这两颗星叫做开阳双星。听说古人依靠能否看到星星的伙伴,判断一个人的目光是否明亮。如今,人们的眼神,还像从前那样闪着光吗?是不是,每个人都看的到星?是不是,看得到,那最亮的木星一旁,是狮子座的小巧鼻尖,和两条光亮的腿?
人若蜉蝣,看似漫长的一世,于星星,不过是眨眼的一瞬。那亘古的星空,看尽世间风云变幻,仍注视着人间。
人间沧海,转眼变桑田。
田间的人如今在忙着种桃。正值农忙的时节,数果,打药,套袋,等桃子成熟。早起晚归,卖不了几个钱。农活辛苦,年轻人也不愿做,他们都奔向了大城市。在大城市赚了钱,再回来买桃。
桃子都不如从前好吃了。晒不到阳光喝不到雨露,哪里会甜呢?虫子倒是吃不到它们了,都留给了人。人吃得了那许多桃吗?一亩一亩,一片一片,是看不到边的桃树海。
我宁愿和虫子一起吃生长于大自然的桃。也许它们外表不够美,然而它们有自然的原味,有桃的滋味。是人,抹去了这滋味。
常常觉得,我们享受城市生活的便捷,又为这便捷所累。远离自然的本性,挤进浇铸好的模子,冷却了,被那机器吐出来,所有人都变成了一个模样。
不想要变成一个模样。
想在农家院的房顶,看天,看云。
想与知交好友把酒言欢,听她讲,讲斯里兰卡碧蓝的大海,漫天的繁星。她住在海中的水屋,夜里听潮水的澎湃,梦里担忧那浪涛将她带走。
想被那浪涛带走,带离狂奔向前的城市。能不能不要太快地变迁,几十年后,我们再回童年的小巷,屋檐下的水坑依然还在,只随着时间的打磨变得更深刻。几十年后,再看小学的篮球场,铺上了新的材料,换了新的球架,而那老树还伫立在原位,摇摇头,摆摆手,欢迎我们的回归。
没了。过去的故事。北京的老城墙,城墙根的小巷,小巷里的人。
没了,人的根没了。都如浮萍,逃离过去,逃离村庄,逃离自然。茫茫然漂在人挤人的大城市。
像一只只抱团取暖的刺猬。因着戒备,取不到暖。因着不安,彼此刺伤。最终落入无边无际的孤独。
如那无边无垠的星空。
幸运,我们还拥有村庄的星空。我们还能在农家院的屋顶,看天,看云,看星空。我们还能把酒言欢,说斯里兰卡,说北京的老城墙。我们会被那浪涛带走,那浪涛也将我们送回,我们回不到那原来的海岸,但,总有海岸。
星星眨眨眼,看着地上的人。它说,我在。
天空说,我在。
阳光会一点一点再爬上来。每一天,都有新的曙光。
天空,有夜,也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