惭愧的是,至今才第一次认真拜读他的作品。薄薄的书,两个上午的闲暇时间即已读完,浑然没有阅读的严肃专注之感。仿佛饭后坐于茶馆之中,戏台上浅吟低唱,瓜皮果皮嬉笑怒骂,高雅低俗和光同尘,百态人生本真模样。
田下有心,出自顾城的《娴歌》:双木非林,田下有心。影射相思,恰合七夕之际。田,乃人之本也,祖先生活的重心就是劳作。做个有心人,多思多学,平凡的生活也盎然生趣。
回归此书。日记几乎每天记录,无非是罗列几个关键词,吐槽下心情,留存些许小确幸,想想除却真爱无人有兴趣通读。然而阿城的日记,着实令人喜欢。
几日,由人物环境事由,铺展开所思所想,其中戏剧文学,历史沿革,民俗文化,佛禅茶道,建筑,趣闻,篮球……天马行空,娓娓道来。
Fenice 是埃及神话中的火鸟,五百年浴火重生, 与 中 国 传 说 中 的 凤 凰 很 近 似 , 所 以 凤 凰 被 译 成 Phoenix,但中国的凤凰有性别,雄为凤,雌为凰。 Fenice 不知是否也分雌雄,否则五百年真是寂寞, 重生一次,仍是寂寞。
如果百科上看到 Fenice 的词条,我当不会想到它是否寂寞吧。
阿城有心,寥寥几字机心自现。
庄子讲“无为”,讲得精彩,却做了有为的事,写了《庄子》。庄子讲相对也讲得精彩,于是放心讲无为, 天底下第一等聪明汉。
旋律是感受的,不是思考的。犹太人说,人类一思考,上帝就笑了。其实上帝一思考, 人类也会笑,于是老子说“天地不仁”,“不仁”就是 不思考。
人世间的无聊,常常只因为煞有介事。
我想他应该很善于写段子,如果他的时代也有微博就更好了。
现代中国人的爱烫卷发,应该是近代对西方世俗审美的隔代趋时,因为《水浒》里的赤发鬼刘唐还是古典丑男,现在则是男女刘唐满街走,意气风发。
我曾与朋友说过, 如果有一个人突然把烟或酒戒了,千万不要和他们交朋友,他既然狠心到可以戒烟戒酒,还有什么不可以做的呢?
有人问一个富翁为什么不看篮球,富翁说,我不愿意看千万富翁流着汗在许多人面前跑来跑去。
篮球是长人的运动,我在美国看篮球赛现场,有时会错觉回到了史前,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看恐龙打架。今天几乎是矮个子决定了高个子的命运。
不单是这些俏皮风趣的言语,文中还囊括许多有趣的学问,眼界大开。
现代中国人的饮茶是明、清以来的方法,我们很难想象再古的人煮茶时要放姜、葱这些辛辣的东西,那简直就是现在的汤。也许我们现在做汤也可以放一些茶来试试。
我在云南的时候,每到山上野茶树发新叶,就斩一截青竹,寻到嫩芽,采进竹筒里捣一捣,满了拿下山来。等里面干了,劈开竹筒,就会得到一长节,姑以名之“茶棍”。茶棍去了野茶的火气,沏出来,水色通透嫩黄,用嘴唇啜一啜,鲜苦翻甜,岂止醒脑,简直醒身,很多问题都可以想通。
阿城对中药也有研究,读了此书才知道原来中药和草药不是一回事。还读到一种老家常用来煲汤的草根,白花蛇舌草,以前除了用方言总是叫不上名字。山茱萸,葛根,黄芪……这些畅聊中药的部分源于阿城当日的偏头痛,想象他托着下颚拿着药方一一研究的画面,真是可爱。
在写这本书的时候,他看《扬州画舫录》、唐人崔令钦的《教坊记》,都是文言文,当今鲜少有人将之作为读物了罢,遗憾失去了许多文学珍宝。文中提到一处我觉得极为有趣,画面鲜活,出自《扬州画舫录》:
有一艘船因为木板太薄了,所以叫“一脚散”,另一只情况差不多的船叫“一搠一个洞”。还有一只船, 船上有灶,从码头开出,灶上开始煮肉,到红桥时肉就烂熟了,所以叫“红桥烂”。这样的船差不多都是没人题字,于是以特征为称呼,另一类则以船主的名字为称呼,比如“高二划子船”、“潘寡妇大三张”、“陈三驴丝瓜架”、“王奶奶划子船”。
他的文字看不出架空的痕迹,一切源于生活,琐碎的,细微的,低调朴实,满满都是对生活的热爱。
文中一句话引作结尾:
生活是种过程,感受每一分每一秒,实实在在,直到离开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