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练气功,据说练到一定程度可以看光。
说是所有人的头顶都会放光。光分五色,红蓝黄白灰,分别代表人的气运和健康状况。地位最高者,光乃七彩,贵不可言。地位低者,多灰白。倘灰中带黑,则说明健康状况堪忧,时日无多,要赶紧吃点好的了。
我那时功夫不到家,看镜中自己,看所有人的头顶皆为灰色,却不好意思说。有人叫我看光,一律赞曰:好亮。问颜色,不是白中带红,便是白中带黄。
那时候还会发放外气替人治病。以手掌或意念对准其人病灶发功,倘若对方感到麻痒酸胀,说明有疗效,无感者,则称为经络迟钝型,不治了。此为题外话。
近读《阅微草堂笔记》,方知文人都有光,睡着后身上的光便会外放。
故事是纪晓岚从爱堂先生那儿听来的。谁是爱堂先生,他没说,我也没处问。
小时候听狗屎巷的唐婆婆说,夜路走多了会遇到鬼。这个故事印证了唐婆婆的鬼话。
这天晚上,有个老学究走夜路,当真遇到鬼了。而且是个熟鬼——死去多年的老友。老学究胆大,加上鬼熟,也不怎么害怕,主动打招呼问“吃饭了吗?上哪儿去?”鬼说:“吃了。我在阴间当差,到南村去勾一个人,正好跟你同路。”
一人一鬼,便同行。
很快到了南村,到一处破房子跟前停了下来。
鬼说:“这是文人的家。”
老学究一惊,问鬼是怎么知道的。
鬼说:“房顶上有光。”并进一步解释道,人们无论干什么,白天都是在忙生计,事务繁杂,掩没了本来性灵。只有睡着时,安静了,无思无虑,性灵才恢复清朗明彻,读过的书,字字都射出光芒。书读得越多,学问越大,光芒亦越盛,有的色彩缤纷,有的灿烂如锦绣。
此鬼想必生前也读过不少书,说是学问如郑玄、孔安国,文章像屈原、宋玉、班固、司马迁等,其光芒直冲云霄,与星月争辉。又云学问不如他们的,光芒从几丈到几尺高,依次递减,越来越微弱。最差劲的文人,其光芒昏暗如油灯,唯鬼神能见。这间破屋上,光芒高达七八尺,算是说得过去的文人。
按照鬼的说法,南村这位放光的程度,放到现在,极有可能在小报内刊上发表过作品。
读到这儿,暗想,古代教育落后,读书人毕竟偏少,放到现在,如果文人真的会在夜里发光,不说专家教授,也不说跑外卖的硕士学士,单是数以千万计的作家,说不定就可以取代光彩工程。
结果我想多了。接下来才知道,放光的标准高得很。
只听得老学究问:“我读了一辈子书,睡着时光芒有多高?”
读了一辈子书,在我看来,老学究的光芒恐怕不会低于一丈。
鬼欲言又止,沉吟了好久才说:“昨天到你的私塾去,你正在午睡。我看见你胸中有解释经义的文章一部,选刻取中的试卷五六百篇,经文七八十篇,应试的策文三四十篇,字字都化成黑烟笼罩在屋顶上。那些学生的朗读声,好似密封在浓云迷雾之中。实在没看到一丝光芒,我不敢乱说。”不好意思,你连最差劲的文人都够不着。
老学究气得发抖。
鬼大笑着扬长而去。
这个故事说明,阴间的鬼还是相当靠谱的,绝对不会阿谀奉承。老学究读了一辈子书不假,但要看他读的是什么书。试卷五六百篇,经文七八十篇,应试的策文三四十篇,哪来什么学问,肚子里全是八股文章和标准答案。
说起来,封建社会的“知识分子”实在可悲,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一辈子在科考的路上苦苦挣扎,人生何其黯淡。他们非但自己不发光,还会散发把学生密封在迷雾中的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