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看到“莫言”说他小时候捡麦穗的故事,网络上一片谩骂之声。为了对讲真话的支持,我截选一段我小时候捡谷子的经历,还原那个时代的真相。
拾 谷 子
我三岁多的时候(1978年),由于父母要上班,家里没有大人照看我,于是,我被送到外公外婆家。
外公原本是民国时期的教师,“地主”的家庭成份加上他“伪教员”的身份,他被强制送到我们县最偏远的农村去接受“劳动改造”。因为1978年对这些所谓“四类份子”已经没有象以往那么严厉的管制与批斗,所以外婆能有空闲照看一下我。
那个年代城乡都没有电灯,家家常备蜡烛,偶尔会有一盏煤油灯,但也会常常缺少“油票”而买不到煤油。我喜欢望着煤油灯映在墙上柔和明亮的光,抚摸煤油灯台绿色玻璃瓶上凸起的美丽花纹。
人们为了节省照明燃料的开销,城乡居民都是早睡早起。每天晚饭之后,很快整个世界就是一片漆黑。睡到半夜,我时常被远处大山深处凄厉的狼嚎惊醒,然后又在一片漆黑中昏昏睡去。
白天外婆也要去生产队挣一些“工分”,加上猞猁进屋的事。为了我的安全,外婆出门之前,她把门窗紧锁,把我一个人关在里屋的小房间里。儿里的记忆中,我在那间小房间里,除了睡觉就是在床上翻跟头。我的翻来跳去总伴随着“窸窣”的声响,外婆时常责备我把床单下的稻草弄得不均匀,那熟悉的“窸窣”声一直让我感到很亲切。
终于有一天,外婆开始闲下来,外面也不时有中老年妇女走动。外婆说农忙要开始,男人们要吃苦了。她牵着我的手到外面走动,从山坡往下望去,一片片黄澄澄的稻谷,经风一吹,稻尖象起伏的波浪,显得格外漂亮。
我问外婆:“我好几天都没有看到外公了”?外婆说:“外公被抽调去别的生产队帮忙,每天天还没亮,外公就要出去劳动,天黑之后,你睡了他才回来”。我又问:“别的生产队没有人吗”?外婆说:“我们要比别人做更多的事,挣更多的工分”。我又问:“为什么我们家要多做事”?外婆叹了一口气,没有回答我。
过了二天,收割的人群刚好收割到我们家前面的田地,收割的人群排成一排,挥动着镰刀,象蚕吃桑叶一样,一排排的把稻谷割掉。我看到外公也在人群之中,我站在门前的小坡上望着他,开心极了。外公年纪大了,割的比较慢,小舅舅不时的走过来帮他割一些。
生产队长站在人群的后面,监督着人群割稻谷,不时的吆喝着前面的人加快进度。另一个人背着步枪,一言不发的站在后面。看到枪我就兴奋起来,忍不住问外婆:“那个背枪的是什么人”?外婆告诉我是民兵队长。
几个小时后,收割的人群就走远了,田地里只剩下一簇簇割剩的稻桩。稻谷被收割后,田间更显得空旷。
天渐渐地黑下来,收割庄稼的邻居回来了一些,而外公与小舅舅还没有回来。我问外婆:“为什么别人可以回来,而外公和小舅舅就不可以”?外婆说:“要记工分的,别人天黑了就可以记满分,你外公他俩要做到更晚才行”。我又问:“为什么外公要多做那么长时间”?外婆警惕的向四周望了望,小声的告诉我:“我们家庭成份不好”。我完全不懂“家庭成份”是什么意思,又好奇的问:“为什么生产队长和民兵队长可以不干活,站在那里看着别人干活”?外婆不太想跟我解释,走到厨房去热一下饭菜。
收割稻谷总会有谷粒落在地上,在那个物资极度贫乏、饥肠辘辘的年代,多一点点食物都是非常珍贵的。第二天,外婆就带着我一起在收割之后的田里寻找遗落在地上的谷子。我依然清晰的记得那是一个下午,我与外婆一起行走在广袤无限的田间,天显得无比的高远,微风吹来夹着淡淡牛粪的味道。
我个子小,眼睛视力好,总能很快发现遗落在田地里一粒粒的谷子。发现一粒谷子,我立刻把谷子捡起来,外婆夸我眼睛好,又让我顿时拥有了成就感。外婆告诉我,无论谷子是否饱满,全部都捡起来,饱满的谷子可以自己吃,瘪的谷子可以给鸡吃。因为外婆偷偷的在家里养了一只鸡。
我和外婆一直在田地间找到夕阳西下,我们终于收获了大约一两谷子,外婆用手帕把谷子包好。因为外婆要趁着天没全黑之前把饭煮好,所以我们快步赶回家煮饭。往回走时,望着远处小树后面鲜红的夕阳,让我人生第一次感觉到这个世界真美。
外婆把灶里的火点燃之后,让我坐在灶前的小凳子上帮她加木柴。突然,二个黑影从厨房的偏门走进来。借着屋外的余光,我看清楚是生产队长和民兵队长,生产队长满脸凶光,冲着外婆咆哮道:“你为什么要偷生产队的谷子”?外婆一脸错愕,她小声的问:“我什么时候偷了生产队的谷子”?生产队长厉声呵斥道:“你没偷?今天下午你还带着你外孙一起去偷,群众已经把情况反映到我们这里来了”。虽然我年纪很小,但听到别人说我“偷”东西,我感到很气愤,我鼓起勇气冲他们喊:“我是去捡漏下来的谷子,那是你们不要的”。
突然,民兵队长象一条被电击下的狼狗一样,“嗷”的一声,窜到我的面前。瞪着他布满血丝的斜眼,恶狠狠的冲我咆哮道:“什么?你这个小四类份子竟敢顶撞我们”?或许那一刻他可怜的“根正苗红”的自尊被我本能的伤害。
生产队长把脸转向我,板着脸对我说:“如果你不捡,明年春天生根发芽,谷子在田地不就是一株苗吗?你捡走了,田地里不就少了一株?这还不是偷公家财物?”。当时,以我四岁的智商,无法反驳他的歪理悖论,我无言以对!并为自己的偷窃行为感到羞愧!
外婆害怕他们用脚踢我,她赶忙从灶间走过来,把我拉到她身后。她用道歉似的口气说:“小孩子不会说话,你们别生气”。生产队长轻蔑对外婆说:“这个月你们家的粮食定量每人减少二公斤,弥补生产队的损失”。然后他们转身,余怒未消的走出门去。
从那天之后,外公回来的更晚。外婆去找生产队长的老婆求情,生产队长的老婆说:“队上的领导一致认为,你和你外孙去捡的谷子,有可能是你老公在收割稻谷的时候故意丢下的……”。
生活在那个充满恶意揣测的年代,很多事情是始料不及与匪夷所思的。
多年之后,我告诉生物老师当年发生的那件事,生物老师告诉我:“那个年代,我们这里是一季稻,稻谷的成长受时节、气候和种子本身影响很大,你遇到的这种情况,种子大概率会烂在土里,就算长出苗,也会因为季节原因而结不了穗。”。我又问:“他们也种过稻谷,自然也知道这个规律,为什么他们会说我偷呢”?老师哈哈大笑,说:“他们有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