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滑稽的菠萝
01
直到遇见她的那一天,我才知道什么叫做女中豪杰。
2012年我们都还年轻,20多岁的年纪,猖狂得不知天高地厚,总是随便在哪里寻一家馆子店,点上一桌菜,叫两瓶白酒,喝完没醉,就去压马路,一边勾肩搭背,一边唱着当时流行的《东风破》;如果醉了,就挨个趴在路边的树根上吐得死去活来,然后用剩下的那点意识的,去路边ktv开个小包,几个人便头顶着屁股,挤在沙发上睡一晚。
20多岁的男青年,自然对异性还是有追求的。时不时来一两场聚会,玩个真心话大冒险,或者国王游戏,最好是再来一两瓶红酒、啤酒,一晚上就算姑娘们不羞红了脸,也得把脸给喝红了。
认识泳哥,是在一姐们的生日宴上。
这姐们因为个子176cm,所以我们喊她“一七六”(下文简称176)。
176过生日,我们大大操办,下午在ktv唱歌,晚上吃饭,看喝完之后的情况,再定晚上活动。176喜欢我们中的面瘫哥,这是我们都知道的事,当然不可能是人家女孩子说的,就是她也没心没肺,表现得太明显。
俗话说,女追男隔层纱。
所以我们几个打算给二人撮合一下,便兵分两路,一边让176多找几个妹子一起热闹,这样即使大家都出格一些,也不会当场发作;另一边私下里给面瘫哥买了束花,趁面瘫哥不注意,放进他车后备箱里,准备后面玩个大冒险或者国王游戏啥的,让面瘫哥直接把花拿出来送给176,到时候他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这就是用送给176的大礼(手动奸笑)。
一切就绪,只欠东风。
下午我们带着面瘫哥来ktv开包间,一切正常,面瘫哥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我和狐朋狗友对视一眼,比了个大拇指。
176很快就来了,带了两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妹子,一个腼腆一个豪放。
豪放的妹子大咧咧自我介绍:“大家好,我叫泳哥。”
我们立马惊为天人,这姑娘虽然长相一般,眯眯眼,萝卜脸,但是江湖气息非常重啊。
我们立即问她为什么叫泳哥,她说因为她非常彪悍,是一个标准的女汉子,很多男人都比不过她,所以人家都叫她“哥”。
我的狐朋狗友立马招手对泳哥说:“妹子,噢,不,泳哥,泳哥,来来来,坐这边来。”
狐朋狗友见泳哥根本不理他,又大声呼和:“今天都要喝酒哈,女孩子酒量小,可以少喝点。但是不醉不归。”
面瘫哥没说话,面无表情地开啤酒。
那个豪放妹子泳哥,眉角挑了挑,然后径直走到正在开酒的面瘫哥身前,指着350ml的雪津笑着说:“哎,怎么喝这个酒?”
面瘫哥说:“上面只有这种小瓶的。”
泳哥却说:“这里我来过,我记得还有二锅头,你们男生竟然不喝白的?”
所有人的视线都转向泳哥,各自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包厢里原本低声交谈的嗡嗡声全部消失,画面犹如定格,音响里虽然放着音乐,可包厢中依旧显得安静。
所有人心头都是一个疑问:这姑娘什么来头?
“卡擦。”
薯片被咬碎的声音在我身旁响起。我扭过头去,发现176正悠哉地吃着薯片。
我低声问她:“这姑娘什么来头?”
176看着我认真地说:“噢,是我们办公室主任,酒量很大的。”
我自动忽略了泳哥的头衔,心中只有那四个字:酒,量,很,大?
Are u sure?
在我们几大金刚面前装,哪怕是女人,也让你出不了这个门。
我和狐朋狗友拍案而起,犹如两大金刚,到了此时,已经完全忘记了撮合176和面瘫哥的事,想着她竟然怀疑我们不喝白的。
真是婶婶可忍,叔叔不可忍。
“白酒喝几瓶?”
泳哥的表情天真无邪,咬着手指看了看我们,又看了看桌上的那箱啤酒,说:“先把桌上这些啤酒全换成白的。”
我腿一软,险些坐回沙发上去,咽了口唾沫,看了一眼正在悠哉吃薯片的176。
一箱啤酒24瓶,哪怕二锅头一小瓶100ml,24瓶也就是2400ml,接近五斤白酒。
包厢里我、狐朋狗友、面瘫哥和176、泳哥以及剩下的妹子,一共六个人,如果每个人喝等份,5斤酒倒是确实能够喝得下去,可176就是个怂货,一两酒就脸红要醉,剩下那个妹子恐怕也不会喝。
这意味着我们四个人分五斤酒,一人要喝一斤二两,而且是56度的二锅头。
我和面瘫哥以及狐朋狗友对视一眼,结果但是面瘫哥小笑了起来,说:“好,有魄力。”说完招呼我俩一起上楼去搬酒。
到得三楼超市,我问面瘫哥说:“你丫真要搬一箱二锅头下去?那姑娘明显就是虚张声势。”
“虚张声势?那我们也不能弱了声势。”面瘫哥挑起唇尖,说了句残忍的话:“喝死她。”
我浑身打了个哆嗦。
这是大神互搏啊。
02
二锅头被整齐地排成长方形放在KTV的桌上,瓶盖已经全部打开。
小菜还没送来,但我们却有开局喝一杯的传统习惯,所以三个人每个人拿起一瓶,互相碰了一下玻璃瓶,然后转头看向泳哥。可我们却发现泳哥已经仰头在喝,酒瓶中的酒已经去掉大半,她光滑的脖颈间仿佛有喉结涌动。
56度,二两,一口气吹了。
我们仨全都面色凝重,有样学样,闭上眼,咬着牙,一口气,吹了。
一股辛辣的热流通过我的喉管,不断下沉,一直到胃,又转向肠胃,再到肺,最后涌回喉管,那辛辣感险些把我的眼泪逼出来,我偷眼看了下泳哥、我的狐朋狗友和面瘫哥,发现他们面色如常,我这才知道我的酒量和他们,不是一个量级。
泳哥“啧啧”两声笑了,说:“不错啊,再来。”
我当场差点就尿了,啥节奏?小菜都没上,这么干喝?
话不多说,泳哥继续拿起一个小瓶子,对嘴狂吹,瓶子立时又见了底,然后她挑起眼角,把酒瓶倒过来,挑衅般看向我们。
我额头见汗,左右看了看狐朋狗友和面瘫哥,发现他们虽然还算淡定,但是额角的青筋已经突出来了,而我则是更不济,举着酒瓶的手都有些发抖。
“喝。”狐朋狗友低吼一声,率先把瓶子对在了嘴上。
第二瓶下肚,我的头已经开始犯晕,嘴巴只要一打开,就有酒气冒出,我怀疑我在他们面前已经醉得十分明显了。
“废物。”狐朋狗友推了我一把,我立马顺势倒在了沙发上,半眯着眼睛,看他们继续PK。
就在这时,服务员端着小菜进了房间。
KTV包厢没有窗户,只有一个排风扇,房间的门也关上了,可房间里却突然好像刮起了一阵风,那风在我们头顶盘旋,徘徊,越刮越大,掀翻了屋顶,露出房间外的乌云密布,电闪雷鸣,风越吹越大,把房间墙壁全部吹散,众人假发纷飞,桌椅齐飘。
原地只剩下了一张桌子,以及16瓶二锅头,三人的眼睛中放出红光,交汇在一处,激发出火星。
泳哥微微弯腰,将桌上的16瓶酒分成三份,5瓶,5瓶,6瓶。
她拿了6瓶的那一份,将两堆五瓶的朝前推了推,示意狐朋狗友和面瘫哥认领。
狐朋狗友不服气,从面瘫哥那一堆又拿过一瓶来,桌面上局面立时变成了6、6、4.
“吃点菜,吃点菜。”我插科打诨,可三人气场不变,都缓缓伸手拿起一瓶开始喝。
面瘫哥在喝到第三瓶的时候,翻了个白眼倒在了地上。
泳哥又伸手去拿面瘫哥剩下的那瓶,却被狐朋狗友伸手拦住,说:“你是女生,少喝点,我来,嗝。”
泳哥耸了耸肩,把手收了回去,做了个请的手势。
狐朋狗友仿佛化身为八神庵,而泳哥则是草薙京,都是玩火的行家,这个时候就看谁的血槽走得更慢,就是最后的赢家。
包厢仿佛化作了废弃的厂房,四周火焰喷吐,泳哥和狐朋狗友摆好了起手式,手中举着二锅头玻璃瓶子,只等裁判喊出:ready go。
开始的一瞬间,他们仿佛两个武林高手,喉结不断涌动间,泳哥的脸也开始有些红润起来,但是狐朋狗友的脸更红,只是他们手上的动作却是一样,一瓶接一瓶。
终于走到最后一瓶酒。
狐朋狗友的脸上露出狞笑,我明白他的意思,这一桌上只有他和泳哥喝得一样多,那么他只要多喝下这一瓶,这桌上剩的唯一多出来的一瓶,他就赢了。
狐朋狗友缓缓举起那瓶面瘫哥没喝的酒,放在嘴边,眼睛却盯着泳哥。
一口,两口……酒液从他的嘴角滑落下来,流入他的脖颈。
他学着泳哥第一次挑衅的样子,把酒瓶倒立过来,一滴也没有滴下。
我们赢了。
我和面瘫哥相拥哭泣,感觉外面的阳光似乎穿透了厚厚的墙壁刺入了包厢,让狐朋狗友的形象都高大了起来,他就像是一座金字塔一样让人觉得可靠。
“啪啪啪。”
泳哥拍起手来,打断了我的想象,她的样子依然云淡风轻,脸上甚至挂起了一丝微笑。
“好酒量啊。”泳哥这样说道。
狐朋狗友打着酒嗝,摆摆手,刚想谦虚一下,却听见泳哥轻飘飘地说了一声:“热身赛完了,进入正题吧。”
随即她拉开房间门喊道:“服务员,再拿一箱二锅头。”
狐朋狗友白眼一翻,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那一天,女孩子们在吃晚饭,我们仨在吐中饭,最后提前离开,找了个地方睡觉去。五天之后,面瘫哥发现了车后备箱里的鲜花,花瓣已经枯萎凋零,散落一地,一如我们落魄的心情。
03
时隔三年,面瘫哥结婚,新娘不是176。
酒席定在浔城最高档的酒店,台面上摆着的酒是400块一瓶的洋河。
这几年间,我们偶尔也会约泳哥出来喝酒,虽然从来没有探到过底,可也有了交情。
所以面瘫哥的人生大事,自然会请泳哥来。
泳哥开了辆红色马自达,我在门口接待,见她开车过来,松了口气,笑着把她迎下车,随口问道:“泳哥,今天怎么开车来了?”我的意思其实是:今天不准备喝酒?
泳哥一甩马尾,也笑着说:“今天值班,一会儿还去单位。”
我心道,今天大概是不会有人醉酒了。我知道狐朋狗友的酒量,在婚宴上足以应付所有状况,除非有意外因素的存在,而今天这个意外因素开车来了。
面瘫哥结婚,我因为家里有台单反,所以被面瘫哥聘为摄影师,而摄影师必须控制全场,所以后续也没有时间招呼朋友们,直到整个婚礼结束,一口饭都没吃。
面瘫哥特地给我们这些做事的人留了一桌,我坐下来大口吃了几圈,发现泳哥赫然坐在人群之中。
“泳哥?”
她的面颊微微发红,显然喝了点酒。
“没事,才喝5杯,今天开心。”
我这才发现,红的不仅是她的脸,还有她的眼。
虽然她这么多年在我们的心中是一个坚强高大的女汉子形象,但是终究是个女生,女生的特色就是多愁善感,看见兄弟出嫁,自然有些感动和伤感吧。
我们小心的避过泳哥的敏感点,随意聊着天。
泳哥大概是见我们突然收敛了起来,忽然站起来,笑这说:“你们这些弱鸡,场上有7个男人,敢不敢与我喝酒?”
我们都还年轻,20多岁的年纪,猖狂得不知天高地厚,哪里听得这样直白的挑衅,纷纷站起来表态,说:“来。”
场上7个男人,有时两人敬泳哥,有时三人同敬。
可不管谁敬她酒,她都是一仰脖子,二两五的酒杯立马就空。
这个节奏,看得我们所有人都是肝胆俱裂,我越喝头越晕,最后天昏地暗,天崩地裂,只隐约记得我喝了不少于7杯半。
我被抬着回了面瘫哥的家,一觉睡到晚上12点。
我睁开眼,看见面瘫哥家客厅横七竖八躺满了人,一片狼藉。
就这时,面瘫哥端了杯热水递给我,说:“泳哥走了。”
我一看手表说:“都特么半夜了。”
“不是,她开车去武汉了。”
我目瞪口呆,说:“她特么喝那么多酒,开,车,去,武,汉?不要命了吗?”
面瘫哥说:“176陪着去的,也有驾照。我从没见过泳哥那个样子,她今天大概是真的喝醉了,痛哭了一场。自顾自地坐在那里喝酒,最后全场开了瓶的酒,全都给她了,全喝光了。”
“全喝光了。”我咽了咽口水,再次对泳哥的酒量有了新的认知,随后又觉得不对说:“不是,她为什么要哭,为什么要去武汉?”
“呃……”我的狐朋狗友扶着额头从地上坐了起来,说:“她男朋友在武汉。”
面瘫哥急忙也递了杯水给狐朋狗友,他喝完水接着说:“他男朋友在武汉工作,她在浔城工作,两个人都是倔脾气,谁也不想依靠谁,于是就此异地,可是她这样的女人,面上表现得有多不在乎,心里就有多在乎。我有一次和她喝酒,她大概以为我喝醉了,便自顾自地说,因为思念得心难受,所以便喝酒,谁知道她的酒量越来越大,可是她却觉得和她男朋友的心离得越来越远。”
半夜两点多的时候,泳哥的在朋友圈发了一句话:2998天,修成正果。
我马上回了一条:啥意思啊?
泳哥难得在微信里用了个笑脸的表情:姐们要结婚了。
这个世界上最浪漫的,或许不是我爱你,或者你爱我,而应该是:我愿与你共度余生。
04
一年后,泳哥给我们私发了她的婚纱照,那眯眯眼和萝卜脸在白色婚纱的映衬下,变得美丽不可方物,满脸都是幸福。
我们拉了个群调侃泳哥:“泳哥你什么时候办婚礼?准备几缸酒?”
泳哥说:“我戒酒了,在备孕。”接着发了个脸红的表情。
泳哥那钢铁汉子的形象彻底在我们心中破灭。
泳哥几个月之后在武汉举办了婚礼,意外地没有请我们,但后来却挺着个肚子回到浔城请我们吃了一顿。
狐朋狗友问她:“泳哥,你以后准备怎么办?”
泳哥想也没想说:“定居武汉了,暂时在家做全职太太。”
我们全都惊呼:“泳哥,你这一代酒神,就这样陨落了?”
泳哥却说:“我考虑了7年,第八年终于放下了自己的事业,去投奔他,那他就得为我负责,我不会一辈子在家做全职太太,他也不可能安安分分的不顾家庭责任,如果哪一天我带着孩子回来了,说明我们的关系彻底炸了,到时候再找你们喝酒。”
到这一刻,我觉得泳哥仍然是那个泳哥。
泳哥走了,至今都未再回来,所以我们也没有机会再一起喝酒,但是我们的心里是开心的,希望她永远别再回来,以此祝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