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总有那么一段时间,林若一总是要召集大家喝一顿大酒,然后紧接着就会要消失一段时间,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一段时间之后,必定准时回来,然后,再次一顿大酒,这也是她一年之中唯一喝酒的两次,认识五年,年年如此。刚认识她时,那年她二十五,未婚,五年,街道上的天桥建起来了,然后,天桥又消失了,世界在翻天覆地的改变,唯一不变的是,她依旧未婚。
林若一一直告诉我们,她的男朋友是个艺术家,叫陈诺,又高又帅,是个民谣歌手,不仅歌唱得好,还会弹小提琴,会写诗、最最了不起的是还能做得一手好菜,她不厌其烦的说了五年,并且坚定的认为终究有一天一定会嫁给他,每次聚会,林若一总会给我们看他照片,看过他的微博微信更新的内容,但是这个男人就像一只鬼,我们谁都听说过,但是谁也没见过。
初夏午后,我正躺在楼顶的天台上慵懒的晒太阳,邻居家的黑猫趴在对面的屋顶上,正恶狠狠的盯着我,以此表达对我占了它的地盘的不满。人活一世,不能被猫欺负了,我也恶狠狠的盯着它,我们两眼神交锋了十分钟后,一只白色的母猫出现,眼见黑猫就要被勾引走,我即将取得胜利之时,电话一遍接着一遍的响,不得已,只能先放过那只猫,见我败下阵来,黑猫趾高气昂的以得胜者的姿态,领着白猫傲娇的离去……
电话是林若一打来的,以不容质疑的口气告诉我:疯子,晚上帮我预定最好的餐厅和
一家可以看到整个城市夜景的酒吧,然后带上两瓶五粮液、不,四瓶,算了还是一件吧,钱都算我的。
我说:林若一,你买彩票中奖了还是脑袋遭门夹了。
林若一说:你别管,尽管来就是,对了,一定要做好战斗准备,今晚不醉不归。
我说:到底什么情况?不说清楚打死不来,我一个花样美少男,喝醉了你把我卖了咋办?
林若一说:他,他来了……
我半天没反应过来:谁?
林若一说话都带着兴奋:陈诺。
除了上次去动物园看熊猫,这是我第二次特别期待见到某个东西。那晚我六点准时到达,发现除了林若一和陈诺,其他人都到了,聚会这么多次,在我印象里这是第一次没人迟到,我们怀着见吴彦祖的期待在等着,当林若一带着陈诺推门而入的那一刻,我差点没嘘出声来,这个满脸胡子拉碴,身材已经开始发福走形的男人就是传说中的翩翩美少年陈诺?正当大家充满尴尬之时,三十岁的林若一仿若跟个十八岁的小姑娘一样,红着脸介绍说,这是陈诺,我的男……男朋友三个字还没说出口,那个叫陈诺的男人抢过话:我是林若一的好朋友……那瞬间,林若一脸上明显的有些失落。而我们,则有些莫名的愤怒。
酒是好东西,我们开始一杯接着一杯的给陈诺敬酒,借此发泄莫名的愤怒,陈诺整场除了寒暄之外一直沉默,眼神充斥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悲伤,喝酒却是一点儿不含糊,基本上来者不拒,而林若一则不停的给他夹菜,多次帮陈诺挡酒被拒,酒劲儿上来了,大家便没有初见时的陌生,第四瓶酒见底的时候,一个个喝得横七竖八,我跟陈诺已经开始称兄道弟,天南海北的海吹起来,喝酒之前,陈诺告诉我他是四川,喝到这个时候,差不多四川就是他陈诺的了,一边的雨尼玛照例开始聊起了文艺女青年,又从文艺女青年聊到了爱情……突然,陈诺变了脸色,操起酒瓶子一把扔到了地上:去他妈的爱情……
众人皆惊!林若一扶着陈诺,满脸歉意的笑笑:不好意思,陈诺他可能喝醉了。陈诺好像也意识到了此举的不合时宜:我没事儿,不小心瓶子掉了,来,我们接着喝。然而,此时大家已经没有了喝酒的兴致,大家准备离开,林若一起身张罗着换场去酒吧,应者寥寥。我本来也准备离开,林若一看着我说:疯子,今晚我突然想喝点酒。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坚定,那行吧,接着干。
那晚的月亮很圆,我们走路穿过河边,雨尼玛走在前面,照例对着河流鬼哭狼嚎的唱着悲伤的情歌,陈诺一直在跟我聊天,像是相识已久的朋友,又好像两个演员,林若一紧跟在后面,有几次她都想上前搀扶陈诺,但是陈诺有意无意的在避开。酒吧里,霓虹灯打在每个人的脸上,陈诺一直在喝酒,好像越喝越清醒,一开始,是我跟雨尼玛在对战陈诺,林若一看不下去,挽起袖子开始跟我们拼酒,有种不喝翻我们誓不罢休的感觉,我们开心的闹着,笑着,午夜十二点,陈诺兴奋的走上了酒吧的舞台,自顾自的唱起了歌……“那个姑娘,有着月牙的眼镜,她笑起来带着浅浅的酒窝,美的让我沉醉……”
微醺的林若一,两眼放光的看着舞台上的陈诺,眼神里有崇拜,有骄傲,一脸兴奋对我说:疯子,我跟你说,这是陈诺自己写的歌,你听,他唱的多好。我眯着眼睛,仔细观察了林若一将近五分钟,并且,认认真真的在她的左脸和右脸分别捏了一把,真的没有找到酒窝,用力挤都挤不出来……陈诺的歌不仅征服了林若一,还征服了酒吧里这群醉生梦死的痴男怨女,在众人的欢呼与起哄中,陈诺有些兴奋:我唱的歌你们喜欢吗?众人欢呼:喜欢。陈诺拿起了酒瓶,深深喝了一口,自嘲的笑笑:为什么她不喜欢……说这话时,这个满脸胡子的男人脸上写满了悲伤。
那天晚上,林若一喝醉了,醉的一塌糊涂,又哭又笑,一直喊着陈诺。陈诺也喝醉了,扶着落地玻璃旁的扶手,大吐特吐,吐完继续喝,一直喝到了酒吧打烊,人间情事,大多如此,爱情说到底都是一个人的事情。最后,醉的眼神迷离的陈诺,不管不顾的独自离去,没有回头看一眼已经喝翻了趴在沙发上睡着了的林若一,泛黄的灯光下,他影子寂寞而萧瑟……那晚,我扛着喝翻了的林若一和雨尼玛,路过机场和河流,穿过大半个城市回家,午夜过后的城市,霓虹不在,依稀可以看到点点繁星……
很长一段时间里,林若一都没有跟我们再联系,在那天之后,她的朋友圈里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没有再提到过陈诺,也就坚持了一个月左右吧,然后,又继续回到了之前的状态,伤春悲秋与陈诺交织并存。两个月后的某天,我正在阳台百般无聊的逗猫,突然接到了林若一的电话,她新买的房子装修完了,一个人搬家,实在搬不动了,找我帮忙。
赶过去时,林若一正满脸大汗,扛着洗衣机动作迟缓的走下楼梯,我赶紧跑过去帮忙,刚一接手,差点了闪了老腰,真重……看了已经搬下来的诸多重物,我讶异的问到:这都是你搬下来的啊?林若一若无其事:不然咧?我由衷的感慨:林若一,你真他娘的是一条汉子。因为东西太多,我那辆破车顺理成章的成为了运输工具,在运送东西的过程中,后备箱盖子一直打开着,在环线上,因为前面车辆突然变道,导致我这来了个急刹车,后备箱里的一个竹编的储物箱掉了出去,林若一疯了似的喊我停车,我还没来得及解释,她直接拉了我的手刹,车戛然而止,林若一直接跑了出去,不顾车流站在马路中间捡起箱子和散落的物品,路上,刹车声一片,骂声一片……
“林若一,你他妈不要命了……”我有些歇斯底里。几分钟后,林若一捡完东西,抱着箱子回到车上,严肃而认真的跟我道歉,看着她一脸无辜,骂人的话在嘴边戛然而止。“这箱子是银行卡还是金条,你这么拼?”林若一紧咬着嘴唇,就是不说话。好奇心来了,所幸我把车停在路边,不告诉箱子里是什么,我今天就不走了。林若一拗不过我,打开了箱子,里面是几本书,一个相册和一堆收据,看完我就火大了。
“林若一,你就为这点东西,差点把我们两个命都丢了?这都是什么玩意儿?”
“这是我最美好的五年的青春……”
“今天你不跟我把话清楚,咱两绝交,跟你玩,这太要命了……”
画册里,各种粘上去的陈诺的照片,弹琴、唱歌、走路、甚至是吃火锅、睡觉,醉酒,大多一副痛苦纠结的样子……照片里,可以看到一个偏偏美少年到浮肿的满脸胡茬的中年男人转变,只是这五年,这个男人未免老得太快。林若一开始细数每张照片的来历,回忆当时的场景,说着说着自顾自的笑着,这五年里,陈诺一共失恋了三次,失业了两次,每年林若一不顾一切离开的时候,就是陈诺最低潮的时候,她总是陪他走过生命里的最痛苦和最低潮,然后默默的离开,而这些收据,记录了他们的每一次相见,地点,时间以及金额。
“值得吗?”我问她。
“疯子,他两次失恋的时候,都曾经说要跟我结婚。”说这话时,林若一明显的不自信。
“呵呵,那你为什么不结?”我问到。
“这些年,我在拼命攒钱,买了房子,就是希望当有一天,他来了,有个归宿……”
“房子只是房子,而归宿是归宿,他要的归宿真的是你吗?”
“他说过……”
“你为什么不答应?”
林若一没有说话。
“你不敢,因为你知道,他肯定会离开……”
林若一紧紧的抱着箱子,不在言语,收音机里响起了赵雷的《三十岁的女人》……
她是个三十岁身材还没有走形的女人……
这样的女人可否留有当年的一丝清纯……
可是这个世界有时候外表决定一切……
可再灿烂的容貌都扛不住衰老……
我听到孤单的跟鞋声和你的笑……
你可以随便找个人依靠……
“姑娘,早点找个人嫁了吧,何必在机场,等一艘船。”
“如果我都不在了,他怎么办?”
“你以为你是救生圈,其实不过河里漂浮的一块木头,没有你,他淹不死,在感情的世界里,没有谁能渡谁,要想到彼岸,只能自己学会游泳,爱情跟学游泳一样,被水呛多了,痛了,自然也就会了……”
“我可以把我的一切都给他,真的,一切……”
“你以为你在拼命,在为他努力,你以为你可以感动全世界,都头来,不过感动了自己……”
林若一陷入沉默,好像在回忆什么。
“他真的很好,很优秀,会写歌,会弹琴,会摄影……”
“姑娘,你醒醒吧,他的歌里唱的不是你,他的琴声里的爱与恨都跟你无关,他的镜头中,最美的风景永远是别人,这个男人再优秀,当做风景就好,你何必去占有一片不属于你的风景。”
林若一沉默。
“你是一颗苹果树,而他要的是香蕉,林若一,就算你把树上的果实都给他,甚至把连根崛起,也没有香蕉的味道……”
“或许,我可以变成一颗香蕉树……”
林若一搬家之后,便不在跟我联系,可能是那天在车上的那段话伤害到了她,女人就是这样,连伤害都选择避重就轻。生活还在继续,那年夏天,我听雨尼玛说,林若一又召集大家喝了一顿大酒,又消失了一段时间,又回来了,唯一的区别是,这顿酒没有找我。两年后,偶然遇见林若一,她还是单身,听雨然说,她开始学摄影、学弹琴、学写诗……
有时候在无尽等待的过程中,人会忘掉自己本来的目的,然后花开了又落,云卷了又舒,风息风走,木荣木枯,时间自然会把生命写成诗篇。
你等的船无论来,或不来,你知道它都不会再是原来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