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五回《游幻境指迷十二钗饮仙醪曲演红楼梦》中写道:“如今忽然来了一个薛宝钗,年岁虽大不多,然品格端方,容貌丰美,人多谓黛玉所不及。而且宝钗行为豁达,随分从时,不比黛玉孤高自许,目无下尘,故比黛玉大得下人之心。便是那些小丫头子们,亦多喜与宝钗去顽。因此黛玉心中便有些悒郁不忿之意,宝钗却浑然不觉。”这段话让很多读者产生了误解,大约觉得黛玉容不下别人的好,心眼比较小。统观全书(只指前八十回),描写黛玉吃醋、小气、言语伶俐、使小性子的地方不少,大约也让不少读者觉得黛玉不仅体若病西施,心态也有些不大阳光。然而,仔细想想,黛玉的所谓心眼小,爱使小性子因何而起呢?又何尝不是一种真性情,惹人疼爱呢?
黛玉心眼小因宝玉
第二十二回《听曲文宝玉悟禅机制灯迷贾政悲谶语》中,大家听戏时,凤姐笑道:“这个孩子扮上活象一个人,你们再看不出来。”宝钗心里也知道,便只一笑,不肯说。宝玉也猜着了,亦不敢说。史湘云接着笑道:“倒象林妹妹的模样儿。”宝玉听了,忙把湘云瞅了一眼,使个眼色。众人却都听了这话,留神细看,都笑起来了,说果然不错。一时散了。之后,黛玉便恼了宝玉。很多读者据此证实黛玉之小心眼,为什么凤姐、宝钗明知像黛玉而不言呢,就是因为黛玉心眼小,爱使小性子。
就二十二回来说,黛玉确实恼了,但恼的只是宝玉,其中恼的更是宝玉与湘云使了眼色:“黛玉又道:‘这一节还恕得。再你为什么又和云儿使眼色?这安的是什么心?莫不是他和我顽,他就自轻自贱了?他原是公侯的小姐,我原是贫民的丫头,他和我顽,设若我回了口,岂不他自惹人轻贱呢。是这主意不是?这却也是你的好心,只是那一个偏又不领你这好情,一般也恼了。你又拿我作情,倒说我小性儿,行动肯恼。你又怕他得罪了我,我恼他。我恼他,与你何干?他得罪了我,又与你何干?’”黛玉没恼凤姐,也没恼宝钗,说明她并不大在意她们的看法想法,她只在乎宝玉,在意宝玉是否比、是否笑,在意宝玉是否因此轻看了自己,在意宝玉心中更重湘云还是更重自己,一切猜疑、一切心妒,皆因一个“情”字!因此黛玉之小心眼乃是她因为心中所思、眼中所看只有宝玉,这不是一个怀春少女的正常心态吗?相比之下,我们现代很多姑娘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黛玉口伶俐因宝玉
第八回《比通灵金莺微露意探宝钗黛玉半含酸》中,“林黛玉已摇摇的走了进来,一见了宝玉,便笑道:“嗳哟,我来的不巧了!”宝玉等忙起身笑让坐,宝钗因笑道:“这话怎么说?”黛玉笑道:“早知他来,我就不来了。”宝钗道:“我更不解这意。”黛玉笑道:“要来一群都来,要不来一个也不来,今儿他来了,明儿我再来,如此间错开了来着,岂不天天有人来了?也不至于太冷落,也不至于太热闹了。姐姐如何反不解这意思?”黛玉这一番话有强词夺理之嫌,剖析原因,是不是因为“含酸”呢?是不是宝玉来宝钗这里,黛玉又“小心眼”了呢?
李嬷嬷劝宝玉少喝酒时,“黛玉先忙的说:‘别扫大家的兴!舅舅若叫你,只说姨妈留着呢。这个妈妈,他吃了酒,又拿我们来醒脾了!’”黛玉为什么这么“忙的说”?黛玉自己是喜静不喜闹的,也不能善酒,也是因为宝玉,因宝玉爱则爱,因宝玉喜则喜。
黛玉使小性因宝玉
第二十回《王熙凤正言弹妒意林黛玉俏语谑娇音》因宝玉去了宝钗那里坐了坐,黛玉就不高兴了:“我说呢,亏在那里绊住,不然早就飞了来了”,这可是因情爱之中的独占欲?宝玉来劝时,黛玉又说“你又来作什么?横竖如今有人和你顽,比我又会念,又会作,又会写,又会说笑,又怕你生气拉了你去,你又作什么来?死活凭我去罢了!”真真地使小性!使什么小性呢?不是妒忌宝钗比自己强,而是担心宝玉远了心;不是见不得宝玉和宝钗走得亲近,是怕宝玉远了自己!只宝玉一说“你这么个明白人,难道连‘亲不间疏,先不僭后’也不知道?我虽糊涂,却明白这两句话。头一件,咱们是姑舅姊妹,宝姐姐是两姨姊妹,论亲戚,他比你疏。第二件,你先来,咱们两个一桌吃,一床睡,长的这么大了,他是才来的,岂有个为他疏你的?”就消了黛玉的气,解了黛玉的小性子,这是真使小性吗?明明就是吃醋啊!就是恋爱或者暧昧中男女正常的心态和举动啊!
如果不是牵扯宝玉,黛玉平时的所言所行大都是大方得体的,细节处也能体现书香贵族的仪态。第二十六回《蜂腰桥设言传心事潇湘馆春困发幽情》佳蕙言:“可巧老太太那里给林姑娘送钱来,正分给他们的丫头们呢。见我去了,林姑娘就抓了两把给我,也不知多少。”可见黛玉之大方、气派;见着李嬷嬷排揎袭人,也与宝钗一同去劝;与宝钗也曾交心促谈,消融误解,可见黛玉并不孤芳自赏;香菱学诗不从宝钗却从黛玉,可见黛玉人缘不差,并不孤僻……如此种种,还需细读,才能体会作者爱黛玉之心,才能与作者一样爱黛玉。
《红楼梦》之魅力大概就在此,一遍十遍更多遍,读得越细,获得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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