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首发于公众号:一个旅人的自画像
年初,朋友借给我一本哥特式短篇小说集,我不常读短篇,自然是感兴趣的,几天便读完了。果然短篇设计精巧,读故事的过程,倒常常让我会心一笑:不敢说完全理解,但我确实感受到了被作者精心埋藏起来的意图,即便不明说,顺着人物的言行挖下去,就出来了。
我也期待把收获到的趣味分享给他人,于是把书推荐给另一人,想听一听他的感受。不知我是否做了一个失败的尝试,他读了几篇故事之后,就不想再读了,只应四个字:食之无味。
收到回应时,我试图反思,立即想到的解释是:或许我与作者拥有相似的经验,因此容易领会其中之意,而他人缺少这样的经验,难以体会到作者的叙述究竟蕴藏着怎样的匠心。
在我看来,一时间的想法并不准确,暂时又理不出头绪,就搁一边了。好在时间总会给我答案,年中的某日,赵毅衡教授的符号学丛书让我醍醐灌顶了。我之前的“经验说”着实不准确,比较片面。我读到一些观点,还挺精辟的:
“我和你生活在同一个意义世界中吗?”1
“成功的交流证明存在着一种关于世界的共有的看法......”2
“主体之间的关系不只是两个孤立主体抵达对方的努力,主体之间发生联系,是以他们共有世界为前提的,因此,意义世界的同一性是有条件的,取决于不同主体之间的可交流性。”3
何为意义世界?我们当然存在于同一个物质世界,生活在一个范围的你我可以交流,因为我们一定程度上共享着意义世界——语言、规则、习俗、文化相通,就像二人对弈同一盘棋。但普通人难以与大洋洲土著交流,对于某物大家解释完全不同,好比你在下围棋,他在走飞行棋,彼此的意义世界相差甚远。
整合书本上的内容,可以对我之前的经历进行恰当的归因。
我与作者并不必然拥有类似的经验。我可以和作者产生联系,也就是说我做到了与作者“交流”,在于我们共享意义世界,这个共有关系仅仅在某一个方面维持,毕竟作者是40年代的美国人,信息技术的发展与全球化不能抹平一切差异。意义世界的共享,是我们对客观事物的解释有相交融的地方:对于同一个符号,我们得出了相同的意义,这样的交流是对彼此的安慰,因为我们做到了真正的理解。
塑造个体的意义世界的诸多要素,有可影响社群的语言、规则、习俗、文化等,也有仅仅作用于个人的年龄、性别、身份、气质、倾向、教育、经验等。在这些因素的作用下,个体产生了自己理解、解释、判断一切事物的方式。即便人们有着共同的社群,提供了同样的符号体系,个体意义世界还是千差万别。
共享意义世界不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我和我的朋友面对同一本书,但实际上,我们并没有面对真正意义上的同一本书,那本书在我们个别的解释下,出现了三本“书”:我的书、他的书以及作者的书,三者既存在相通的部分,也存在相异的部分,相通的部分,即共享的意义世界。
那么,我另一个友人,在这本短篇小说的情境下,是没有与我共享意义世界的。
也能明白了,我身边有一些人,总是令人费解,过去我怀疑他们的理解能力,现在没有这种想法了。无法共享意义世界,我们无法建立起真正的连结,我的脑子中的意义在他的意识之外,他无法理解;他脑子中的意义在我的意识之外,我无法理解。
于是我可以更加理智地对待每个人显现出来的差异,我认为这种差异是在一定期限内是根本性的。我们可以试图建立连结、加深理解,朝着对方的意义世界更进一步。如果这个鸿沟无法跨越,不必强求,去尊重多样性吧。
对于个体来说,让自己的意义世界过于稳定是危险的,还需吸纳更多,经历更多,接受更高等的教育,不断整合,扩张自己的意义世界,去深刻理解周遭世界。
“‘我’不能肯定你的世界就是‘我’的世界,只有当‘我’得到的意义与你的一致,而且表达意义的符号相通,我们才知道同处一个世界:‘我’能理解并接受你对你观察到的新星的描述方式,“我”才能承认与你面对同一物。”4
1. 赵毅衡:《哲学符号学》,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17年,第3页。
2. 唐纳德·赫伯特·戴维森:《真理、意义、行动与事件》,牟博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3年,第132页。
3. 赵毅衡:《哲学符号学》,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17年,第3~4页。
4. 赵毅衡:《哲学符号学》,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17年,第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