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忆吾师
顾汝中
(四)初中三年班主任 刘子平
一
那时没有班主任的称呼,叫“级任导师”。
刘老师没有响亮的学历。刘老师是个全才。
初一教“算术”;同时教英语,直到来了新教员。初二教化学。初三教物理。
他因病致残,右腿伸不直,上课一条腿站着,偶尔倚一下讲台,或半边屁股搁在学桌角上,一会儿就离开。大多时间是扶着黑板一条腿直立,若是移动位置,就一只脚在地面挪,间或跳一步,动得很艰难,看起来却是轻松的样子。
他有一辆旧脚踏车代步。那时,抗议美帝,声援朝鲜,捐献飞机大炮,土地改革,镇压反革命,凡有重大政治活动,学生都上街游行,呼口号。他就跟着队伍,骑,停,骑,停,很显精神。每学期都有郊游,出东门到田野去,他就不随行,由语文老师代班。
有喜欢听王少堂说《水浒》的学生,学来些流言,套用到刘老师身上,背后说成一条声,有同学出来制止,他们不听,在教室里吵起来,乙班的级任导师出来干涉并告诉刘老师。那时我们每周六都有级会和小组生活检讨会。开会了,有同学就站出来批评那些同学。老师哈哈一笑,说他们在教室里说,还是照顾到我的面子;街上人见了,跟在身后说,也是每天有,时常有。不奇怪。说,是这个样子。不说,还是这个样子。这辈子断不了话根。那带头说的学生,据说是淌着眼泪自我检讨了。我在前排,只听到含糊的声音,没有见着眼泪。倒是看见老师跳了几步,走出讲台,连连摆手说:“坐下吧,这算什么事。”此后三年,教室里没有再见吵闹。有些活动,老师不随行,也秩序井然。
班上,只有一位同学比我小,全班就数我最矮。有些同学大四五岁呢,跟他们玩不一起去。很多事,我只是个旁观者。
二
二年级,开了化学课,有许多实验,制氧气,制氯气,有好玩了。我坐前排,就在讲台底下。看得真开心,很得意。有一回,老师让我们闻氨水。试管传下去,挨个儿闻。我接到手,鼻子就朝上凑,猛然一嗅,眼泪鼻涕都出来了。老师却慢悠悠地说:“你看看书吧,书上怎么教你的!”书,我早就看过了,心一急,就忘了。他哈哈笑了:“这就叫‘书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这一闻,你一辈子也忘不了!”
三年级,物理课,讲过热学知识之后,他就给了一份测验题。有许多题目是针对生活小常识的。当时的科普杂志《科学画报》上刊载过。有的记得,我没费事;有的却是凭想当然。虽然我的分数最高,但是我心里最难受。难受的是答错了,而且坏了自己定的规矩,我给自己的规矩是,每次考试,不会做的就一定不做。错在哪里,心里明白,马上补救。难受的是老师评讲的那几句话,一句一句刀子一样戳进心窝堂:“有些自以为很能理解的朋友,对这些生活小常识也理解不了,还在那儿‘屁眼儿插芦花,假充大公鸡’。不会答,你就不要答,他偏要拿自己的想当然来跟我蒙分数,脸不红啊!”
从此,我就有点怕他,又有点傲他:等着瞧!
期末,物理100分,满分。
毕业考试,化学100分;物理100分。我以为胜了。后来我做高中教师了,还当上班主任了,其实,我不懂心理学,也不喜欢看这个书;不懂教育学,真的至今没有通读过教材,参加自学考试,我特意加选别的学科,就是不考教育学与心理学。我就依样画葫芦,在最初的几年,常用这个“激将法”,对有些学生施压。比如“为你开大门的大学,还没有建呢!”又比如“还是歇歇养精神,等着招工吧,反正是供应户口!”幸亏,他们终于进大学了,出息了,要不真要恨我一辈子!教育,其实有时是很“势利”的,真须“王小二子下面,看人兑汤”!
三
三年,级任导师五份“成绩报告单”,毕业的评语,我看不到。五份级任导师评语,几乎没有一句好话,最难看的是初二上学期,代数补考,成绩报告单上这样写,我记得真切:……对于班级工作,高兴时,就搞搞;不高兴时,就从中捣乱。……
父亲是最先看到的,在下面用红铅笔重重地划了两道杠。那年,我虚龄十四。
父亲没有如幼时那样痛打,也没有痛斥:只说,你自己看吧。
我看什么?我刚帮妈妈收完早稻从乡下上来,一个暑假,站场头,踩车,搪獐舌草,课本都在城上。
但是,我知道老师的厉害。厉害还是为我好。不过,我真有这么坏吗?捣乱,反革命分子才会,特务,恶霸,坏份子才暗中捣乱呢!不过,我知道,1951年,我们高邮县初级中学,初二(乙)班确实有个大年龄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