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的一场雨后,垫江的空气里都能够嗅到一丝淡淡的泥味,很清新,像故乡黄桷垭儿时的老家。南山的风,总是夹裹着松果的沉香和附近农家丝丝炊烟,以及那熬煮猪食的村野气息,很有凡尘人世的味道。
西门广场对面的桂溪河畔,那一片小树林郁郁葱葱,阳春三月,新枝嫩叶,微风抚摸着新柳的长发,也抚摸着树阴下悠闲的垫江人的脸。一排极简陋的矮平房和移动雨棚,零散摆放着一些桌椅 ,就拉起了文化茶馆的旗幡。茶客们围桌而坐,杀长牌,拱兵卒,说婚丧嫁娶,聊吹啦弹唱,像成都的坝坝神侃,茶香烟云中就勾勒出一幅垫江市井无忧生活的美丽图画。
我在三月末的那个下午去到了桂溪河边那片林地。找一靠椅躺下,在和煦的阳光下任春风吻脸。这些日子在垫江陪孙女的劳累,此刻总算可以得以暂时的缓解。
小憩的浅梦被悠悠低鸣的旋律牵引,心不由自主随音乐而去。那似陶笛如巴乌的婉转吟唱,吐诉着深闺轻愁几多哀怨?待寻声走近,却见一花甲老人端坐于木凳,一支长竹在握,呜呜咽咽的演绎着他那不为人知的传说。
我很惊奇眼前这位老人。看那布衣和粗蛮的十指,怎么也不像一个文艺人。好奇地问老人叫什么名字,他停下演奏,用手指了指竹管的下方,那里镌刻着他的名字。
他告诉我,手里的这支竹管不是笛子,是洞箫,自己手工制作的,比一般的洞箫要长得多。又从地上拾起来一支更长的竹管,递给我看:
“这个也是我自己做的!”很骄傲的样子。
“哇,这个也是笛子?这么长,能吹吗?”
他说这个叫长笛,也是他自己做的。看他把那支长竹管横过来,举到嘴边就吹了起来,是电影《怒潮》主题歌《送别》的旋律,我便不自觉地随着那低沉的笛声哼了起来:
送君送到大路旁
君的恩情永不忘
……
长笛沉稳浑厚的诉说宁静了空气,也宁静了茶客举在空中的棋子。一曲完了,很腼腆的笑着说:“我不懂得音乐,吹起没得节奏”。顺手递给我:“你也来两下嘛。”那神情轻松得像两个坐田坎边的老农,裹着叶子烟,你吧嗒两口我吧嗒两口,很率真的。
我试了试,举起来很吃力。问他这竖起来和房间差不多高的笛子有多长,他告诉我曾经有人拿了支两米长的笛子准备申请吉尼斯世界纪录,嘴角轻轻一阙:
“我比他的还要长五十四厘米都没有表态,他真的是想得出来!”
“你这是祖传的技艺吧?”看着眼前这个可以申请非遗的绝技,我猜想一定是经过许多代人的传承。
“哪里有祖传的哟,各人自学的噻!”他笑嘻嘻的回答我,声音不大。他说很小的时候家里有一支笛子,他特别喜欢,每天都瞎摆弄。后来该上学读书了,他却一点都不喜欢读书,把笛子成天握在手上。大人看他不是读书的料,就干脆让他回家放牛。从此就边放牛边吹笛子,吹久了,还真的可以吹出歌曲来了,再后来,那支启蒙的笛子破了,他就开始自己做,做得如痴如醉,常常到天黑才到处去找牛。慢慢的就琢磨着整出了许多新花样,一做就做了一生!
那支可以申请吉尼斯世界纪录的长笛似乎就是他人生的高度,缓缓留淌的旋律倾诉着一个放牛娃一生的执着。因为喜欢,就是一辈子,因为坚持,成就一个人生。我感叹,世间的所有获得,都不是与生俱来,因为有一生的痴狂,才会享有最后的愉快。
三月垫江听长笛,我听出了许多的感悟。
2017年4月11日